小小搗蛋鬼
從前,有個姓李的秀才,他有個兒子叫小三兒,小三兒小的時候非常淘氣。
他十一歲的時候,梳個小辮兒也挺講究。他這小辮兒,留在天靈蓋上,不過不是月牙形的,是滴溜兒圓,這不叫“木梳背兒”。用紅頭繩一紮,朝天立著,這叫“衝天杵”!可以想象到,一個小白胖小子,再有這麼個小辮兒,誰見著不稀罕!遇上和善的叔叔大爺,過來扒拉一下:“小三兒這小辮兒真漂亮啊!”可是遇上討厭的人,小三兒就倒黴啦!過去伸手一攥:“他媽的,叫二叔!不叫二叔不撒手!”因為每個人手上都有汗,因此三回五回這辮繩兒就變成黑的啦!回家老挨姐姐埋怨。把小三實在擠對急了,這天問他姐姐:“姐姐,你那繡花針哪?我手紮了個刺兒,撥一撥。”
“在小紙盒裏,自己拿去。”
小三趁他姐姐沒留神,拿了四個,他實際上沒有紮刺,拿針是另有目的,到鏡子前邊兒,用新頭繩紮上小辮兒,然後就把花針插了上去。前後左右四根針全插在小辮兒裏!隻露出半拉白米粒兒那麼大的尖兒,猛一瞧,還真看不出來。收拾好了就上街了,剛出胡同口,後邊就跟上來一個,把手放到小三的小辮上。“小子!叫……二……你這小辮子兒出蠍子啦?”又過來一個,剛要伸手,“大哥別動他!這小子紮手!”從那以後,小三紮手這名聲就傳出去了。
這件事讓小三兒長了見識:對這類人就得這麼治他們。他們胡同口有個小鋪,賣油鹽醬醋,買賣雖小,可收利挺大。因為掌櫃不但少給分量,還往醬油、醋裏兌水。小三兒同院住著一位光棍兒老頭兒,腿腳還不好,小三兒經常替他買東西。有一年秋天,老頭想自己買鹽醃點兒鹹菜,冬天省得總托小三兒往街上跑,老頭兒拿著口袋找小三兒,想托他跑一趟,小三兒沒在。老頭兒一看,天氣挺好,自己去一趟吧,也活動一下身子骨,慢慢地走到小鋪。稱好鹽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想:這十斤鹽怎麼這麼輕啊?到家用秤一稱,才八斤四兩,少給一斤多!老頭兒提著鹽又到小鋪,耐著性子跟掌櫃的說:“剛才你也許看花眼了,我回家一稱,少了一斤多……”掌櫃的雙手一叉腰,陰陽怪氣地說:“老爺子,你可別故意訛人,您的鹽要不夠吃,咱們這些年的鄰居,我送您三斤二斤的都可以。您這麼一來,我倒不能給您,我要是給您,人家也不知道是您半道上撒啦?還是您回家倒出去啦?還是我真給少分量啦?不清不白的我這塊‘童叟無欺’的牌子砸了可犯不上!實話告訴您,賠點兒本兒我不在乎,可這壞名譽我可擔不起。”把老頭兒氣得胡子都撅起來啦!心想:“我也別跟他慪氣啦!”哆哩哆嗦地就回家啦。掌櫃的指著老頭兒背影還說:“真是倚老賣老!”老頭兒進院,小三兒正在院裏站著,衝著他喊:“小三兒,你上哪兒啦?”
“我上學啦。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哪?”
“小三兒,別提啦!”歎完氣,把買鹽的情況跟小三兒一說。小三兒聽完了勸老頭兒:“您別生氣啦,看樣子,這一斤多鹽是找不回來啦,他不是說‘賠點本兒不在乎’嗎?這麼辦,出不了三天,我叫他大賠本兒?”
當天晚上十點多鍾,就聽掌櫃的在胡同口罵:“這是誰這麼缺德!三更半夜的,我不但一斤香油沒啦,一隻新緞子鞋也搭上啦!”
原來,這天晚上,掌櫃的把小徒打發回家,自己留下守夜兒,他上好了護窗板,安好了小洞門兒,古時候做買賣的都在護窗板上安一個一尺多高、八九寸寬的小洞門兒,為的是夜裏買東西的一敲窗戶,不用開大門放人進來,隔著小洞,一手錢一手貨把東西賣出去。像什麼耍錢的,有病人的,半夜裏來人去客的……他專賣這些人的錢。因為夜裏買東西必是急用,沒那工夫分斤掰兩,這也正是他摻虛兌假給少分量的好機會!他安上小洞門兒剛躺下,就聽有人撞護窗板:當當當!“掌櫃的,打二斤香油。”小三兒在外麵裝作大人喊道。掌櫃的一聽可高興啦:我正琢磨醬油能兌水,白糖裏能兌饅頭渣兒,香油裏可兌什麼呢?這深更半夜的不正是兌我這半壺剩茶的好機會嗎?他打回去倒在碗裏隻要沒下鍋就看不出來!想到這兒也顧不得找白天做買賣的舊鞋了,登上新買的緞子鞋,順小洞接過油瓶子來,插上漏子,拿起油提,提溜出一斤油來往漏子裏一倒,嘩,全灑腳麵上了。怎麼回事呀?原來,小三把油瓶子的底給鑿下去了。
有一次,有個唱大鼓的韓大瞎子把小三兒得罪了,其實這事與小三兒一點兒關係沒有。韓大瞎子是連唱曲兒還帶著算卦批八字兒,唱曲兒倒沒什麼,這算卦、批八字兒可缺德,特別是批八字兒。那時候迷信,男女雙方訂婚的時候,都請他們批八字兒,看看屬相犯不犯,五行合不合,他就一通兒瞎白話,可婚姻成不成還全憑他一句話決定。不知道坑了多少年輕男女。
在小三兒住的那個胡同裏住著一個黑妞姑娘,十八歲,別看名字叫黑妞,長得漂亮極了,而且是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鏟子,剪子是大裁小剪,鏟子是做飯炒菜全拿得起來。小三兒同院還住著一個小夥,靠做瓦木活為生,為人是勤勤懇懇厚厚道道,他跟黑妞從小兒一塊兒玩大的,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了也是互相關心,真是天生的一對。街坊有那好事者就對雙方老人提這親事,兩邊老人,也都不想高攀親戚,一說就妥。請韓大瞎子批八字,小夥比姑娘大三歲,屬虎,姑娘屬蛇,韓大瞎子愣說犯忌——蛇虎如刀銼!成親後不但妨父母,而且自己一輩子也斷不了大凶大難!
在隔一條胡同住著一個流氓錢四爺,四十多歲,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後來靠耍錢鬧鬼兒起家。在他媳婦活著的時候,他就惦記上黑妞,後來媳婦一死,他就托媒人上門說親。黑妞的父母是守本分的人,幾次都婉言謝絕。他想了個主意,用錢把韓大瞎子買好了,用利嘴毒舌先破了那一門子婚,然後又用花言巧語誇錢四爺怎麼福大量大造化大,怎麼有財長壽,將來錢四爺活到八十多,黑妞也六十多,一樣白頭到老……老兩口一時糊塗上了當,姑娘過門第三天就喝大煙死了,因此,那條胡同沒有不恨韓大瞎子的。小三兒早就想治他一下。
這天,韓大瞎子帶著個夥計也是個雙目失明的家夥,叫二瞎子,他在前邊打著鼓,大瞎子在後邊彈著弦,往前蹭著走,樂器幹響,就是不唱。他怕唱完了客人不給錢,得先抓錢。正蹭著,小三兒帶著小五兒、鐵蛋兒由對麵走過來,小三兒把嗓音憋粗:“先生,你們都會唱什麼呀?”韓大瞎子耍開油嘴滑舌吹噓道:“跟您回:小段有《天官賜福》、《百鳥朝鳳》、《百壽全圖》、《王子求仙》——全是吉祥的。長書有三列國、東西漢、水滸、聊齋、濟公傳,大五義、小五義、五女七貞、西遊記、施公案、金錢鏢、洋鬼子吊膀、大皮包!”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批八字的能編鬼話,在書裏瞎編點什麼,那是手到擒來。小三兒一扭臉兒:“進喜兒呀!”小五兒搭喳了:“伺候您哪,二爺。”那時候當差的稱呼管家為二爺。
“你回府裏問問大少爺聽曲兒不聽?”
“是!”小五兒一轉身,加重了腳步,噔噔噔噔跑出胡同。出胡同就不跑了,找塊石頭坐下耗時間。韓大瞎子想:當管家的都有跑道兒的,這宅門夠闊的,得好好伺候。
約摸過了一刻鍾,噔噔噔,小五兒又跑回來,氣喘籲籲地回道:“回二爺,趕巧啦,今天是六月十四,老爺的生日,少爺正給老爺拜壽哪。我一問少爺,老爺也高興啦,說今天不聽戲啦,要聽回書,多花倆錢兒沒關係。”
“進喜兒呀,你先別忙,我問問他們。先生,你們有功夫嗎?”
“跟您回,功夫可不敢說,不過我們哥兒倆從小就練,您如恕個罪兒我再說:隻要府上老爺有興致聽,甭說一白天,就是三天三宿我們也不帶住嘴的。”
“那好,這一天唱下來,我做主啦,給你們五兩銀子,老爺高高興興再賞多少我就不管啦!”
韓大瞎子這高興勁就別提了。他這輩子除了錢四爺給他那四兩銀票之外,哪兒摸過成兩的銀子呀!“我們哥兒倆先謝謝二爺啦!”
“好,你們別彈了,也別敲啦,免得半道上有人讓你們唱,你們不唱得罪老主顧。”
“對對對,還是二爺想得周到。”
這倆人把弦子、鼓一夾,拄著馬杆兒,戳答戳答跟著小三兒他們走下來了。“往左拐……往右拐……再往右拐……到了。”
小三兒把韓大瞎子他們帶哪兒去啦?原來後街有個關帝廟,帶到廟門洞裏。
“你們先在門洞涼快涼快,進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