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她裝在了心裏?
如果追溯時間,大概可以推到十五年前,他們六歲的時候。
她曾說,早在六歲之前,她就見過他,隻是他老在睡覺,所以對她沒有印象。確實,他六歲前的記憶很模糊,也許是那時候老是打針吃藥昏睡,所以在潛意識裏,他選擇了將疼痛的記憶從腦海裏拔除。
第一次記住她,是在他結束了漫長的治療,從國外返家的時候。
剛被抱出車,他就聽到一個脆生生的小女聲興奮地叫:“爸爸,爸爸,爸爸,你回來啦,小寶好想你哦!”
抱著他的君爸“嗯”了一聲,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裹緊了他身上的毯子,輕聲道:“小寶,乖,先自己去玩兒好不好,爸爸送少爺進去,一會兒就回家。”
小小的聲音跟在後麵,不舍離去,“爸爸,爸爸,小寶也要爸爸抱。”
“乖,一會兒回家抱。”
“不,就要現在!”
賭氣的聲音讓他忍不住撥開毯邊朝她看去,隻見小小的她,圓圓的,肉肉的,嘟著嘴,臉頰鼓得老高,頭上的粉色蝴蝶結要掉不掉地掛在鬢角,身上的小粉裙歪歪扭扭沾滿了泥,一手拎了個小塑膠桶,一手捏著把小木鏟,像是剛從泥堆裏爬出來,帶著一股鮮活的生氣。
發現他投來的目光,她朝他瞪了一眼,用捏著小木鏟的手指刮著臉羞他,“這麼大了還要人抱,不害臊。”
他懶懶地收回視線,不想理她的“酸葡萄心理”,沒想到他的不予回應,讓年少氣盛的她立刻感覺受到了藐視,待他感覺腦門一痛,立刻聽到了君爸的嗬斥:“小寶,你在幹什麼,回家去!”
他揉了揉後腦勺,隨著君爸轉身的動作再次看到了她。
她像變魔術似的,不知何時手裏多了把彈弓,在遭到君爸的嗬斥後,她的眼圈立刻就紅了,但仍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狠狠地瞪著他,然後“啪”一聲扔出了彈弓,扭轉身跺著腳叫:“我恨你們。”
聽到“恨”字,君爸抿了抿唇,放軟了語氣,哄道:“小寶乖,先回家洗幹淨,換上漂漂衣服,爸爸一會兒回家抱抱,好不好?”
她頭也不回,用力跺著腳往前走,脆生生地叫:“我一點也不想爸爸,我才不會聽你的。”
聽她這樣說,他卻知道,一會兒她肯定會在他們看不見的時候飛快跑回家洗幹淨換上漂漂衣服乖乖坐在門口等。
也正如他所料,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透過窗,遠遠的,他看到她歡快地奔跑在田野裏,就像一頭歡快的粉色小豬,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邪惡念頭。嗬,真想粉碎她的高興讓她的希望落空啊。
於是,那一晚,並不是很難受的他,卻表現出一副很難受的樣子,迫得君爸一夜未眠守在他床側,寸步不離。
躺在被窩裏,想到那頭小乳豬噘著小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的失望樣子,他就竊笑不已。
哼,臭丫頭片子,和我鬥,你還嫩了點。
之後,是一段很漫長的夏天。
窗外的陽光總是明晃晃地毒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知了的叫聲總是沒完沒了地在枝頭響起,而他總是百無聊賴地坐在窗前,看著後花園裏那兩隻泥猴兒,一會兒挖蚯蚓,一會兒捉蝸牛,一會兒扮家家,一會兒躲迷藏,尤其是那隻粉猴兒,沒有一天是幹淨的,臉上總被她抹得全是泥爪印,裙擺總是在地上拖來拖去,髒歸髒,可是她真健康啊,臉蛋兒總是紅撲撲的,活蹦亂跳精力旺盛得就像一個永不枯竭的能源站,從早玩到晚,不午睡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累。還有她的笑聲,即使是隔著五層樓,即使是隔著厚厚的窗戶,那笑聲也能穿透進入他的耳朵。
嗬,有什麼事值得這麼開心?真想看看她哭的樣子啊。
他以沒有玩伴為由,央奶奶將她調來身邊,將她困在室內,遠離了戶外的陽光。
最初兩天,她老噘著嘴,穿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就像一個安靜的小公主,遠遠地坐在他對麵,鼓著眼瞪他。
他通常也不理她,自顧自地看書,做自己的事,並沒有因為她侵入他的地盤而不自在,而是在心裏暗自計算,這種枯燥的生活,她能忍多久。
果然,沒到三天,她就破功。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晃腿,咬手指,眼睛不停往窗外瞟。
實在忍不住了,她就跳下沙發,邁著小短腿“咚咚咚”跑到窗前,推開窗朝樓下的小泥鰍招手。
這時候,他通常會掩著嘴咳嗽,越咳越大聲,直到她退回窗戶,噘著嘴不舍地關上窗,他才停止。
有時候,她故意和他作對想假裝聽不見,他就鉚著勁兒地咳,直到將君爸咳過來,換來一頓訓斥,她才眼淚汪汪地離開窗口。
外麵的陽光對一個孩子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比誰都清楚,因為他一直在渴望著能像健康的孩子一樣在陽光下奔跑跳躍玩得滿頭大汗,可是,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