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

江渡雲以為自己會驚惶失措,至少不該是像現在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陽關徹。但她竟然很冷靜……被太陽曬了那麼久,應當慌張的,而且在樓下的時候,她還真的很慌張,就怕遇到他———

可現在,她甚至能猜測陽關徹心裏所想———

他一定在奇怪,自己看到的人,是誰?

她有著跟“那個杜杜”驚人相似的外表,甚至連衣服都是同樣款式,隻不過現在的她穿得一定很合身。

不過,她也能保證,打死他都不會猜到,她和“那個杜杜”,是同一個人。

垂下眼瞼,江渡雲並不承認自己是在回避陽關徹咄咄逼人的視線,現在正是她接受考驗的時候;她也不承認自己拎著背包的手是在發抖,那不過是餓極疲極的表現……

等了幾分鍾?還是十幾分鍾?她並不確定,因為這一段時間,肯定是她一生中最符合愛因斯坦“相對論”的一段時間。

可能隻是一瞬,卻幾乎相當於她的一生。

她的眼角瞄到陽關徹走前兩步的身形,而熟悉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江渡雲?”

江渡雲一顫,卻還是沒有抬頭。

“你———是杜杜的姐姐?”

什麼?姐姐?

江渡雲這次倒是很快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陽關徹,在看到陽關徹不是很確定的目光後,呆了半天,哼笑出來。

姐姐?姐姐?

……也對。這才是常人的理解嘛,要是陽關徹一眼就看出她正是昨天被他告白的那個“小妹妹”,隻怕會尖叫逃跑。

江渡雲有些惡劣也有些失望地想。

她很快收斂表情,順著陽關徹的猜測,很“理所當然”地表演下去,“你是誰?”按道理來說,她不該認識他的。

江渡雲上完最後幾階樓梯,看也不看陽關徹,徑直開了門。

陽關徹輕咳一聲,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想找你妹妹,就是那個……杜杜。”

江渡雲掃視了屋子一眼,家裏跟她昨夜離開時一樣,這樣說來,爸跟媽還沒有回來。

她轉頭,看著陽關徹,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老實說以現在的角度來看他感覺還蠻奇特的,因為陽關徹的個子其實不算高———這點她以前沒感覺,因為除了在況曉竺麵前,她跟其他人相比都會狠狠矮上一頭,在陽關徹麵前更是如此。可是這樣子麵對麵地站在一起,隻要微微抬頭就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距離明明是縮近,卻偏偏有種更遠的錯覺。

她不想這樣……可是,就這是變化所帶來的結果嗎?

“……喂,喂?”陽關徹的表情很不耐煩,但江渡雲卻注意到他不耐煩下的羞澀。

事實上他根本就是一個很害羞的人,之前她就知道了。

江渡雲收回目光,垂下眼簾,一字字道:“我沒有妹妹,也沒有姐姐,是標準的獨自女。”

陽關徹的臉色微微改變,不過很快又如常,“那可能不是你妹妹,是表侄女什麼的———就是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小女孩,她自稱是杜杜,不過可能也不是這個名字。”

“很像?怎麼個像法兒?”江渡雲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他眼裏,到底改變了多少。

陽關徹愣了一下,他從頭到腳地掃了江渡雲一眼,有些遲疑道:“就是非常的像,頭型,五官,甚至衣服……”他微微停頓,因為他也看出來,這些“相像”點,實在太多。

江渡雲倚著門,笑道:“你說你找杜杜?我叫江渡雲,不過朋友都叫我杜杜,你找的……就是我吧?”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她不想承認,可江渡雲也不得不承認,也許自己內心深處,就是懷著一分期盼。

陽關徹抬眼,直視她的眼睛片刻,卻又煩躁地搖頭,“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小女孩,十來歲的小女孩,我知道她跟你之間肯定有什麼關係,雖然我並不清楚你到底是她的什麼人……可是能不能請你別再開玩笑?”

江渡雲收起了笑容。

她望著他,張了張口———

是的,她該給他一個答案,可是到底應當是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真?

或假?

……

你找的,就是我。

開口的瞬間,她真的差點說出這句話,可是———“啊,好吧。她走了。”這卻是她最後的選擇。

陽關徹呆呆地望著麵前明明應當很陌生,但又該死的熟悉得不得了的女性麵孔,好一會兒才將這一個“江渡雲”的話聽入耳。

很不想放小丫頭走的,可是他沒有立場來阻止,因為對她的背景還了解得遠遠不夠,而且事關學業,他一時也找不到理由阻止。

幾乎是一夜無眠———昨夜他根本沒打算將心裏話告訴給小丫頭,因為她實在是太小,他根本不能肯定自己會得來一個怎樣的答案:是嘲笑,還是驚恐?

可惜被她無意中聽到,衝動之餘,他抓著她說出了困擾自己良久的戀慕,卻意外看到小丫頭臉紅的樣子。九死一生的幾率,他卻幸運地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答案,一直到他送她回來,然後在家裏又是微笑又是歎氣地煩惱整宿,才總算能比較坦然地接受自己還得煩惱好幾年等候那丫頭慢慢長大的無奈選擇。和妹妹曉竺起了大早,然後匆匆趕到小丫頭樓下,就怕她的火車開得太早,連送她的機會都沒有,誰知他不但沒能敲開她家裏的門,甚至打了幾十個電話,都隻得一個“該用戶已關機”的冰冷提示音。一直等到中午,他才叫劉伯來接走曉竺,然後站在門口等……如果不等到一個答案,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甘心,隻是,他沒想到的是———

見到這個真正的江渡雲,而且在吃驚於她和小丫頭相似的同時,得到一個讓他咬牙切齒的答案。

“……走了?去哪裏了?”

“很遠。”江渡雲的眼睛閃爍著他看不懂的光,怪異的感覺從他見到她的時候就一直沒離開過,麵前的女子其實很平凡,至少遠不如看她的照片時來得靈動———當然,那是藝術照,而江渡雲長什麼模樣也跟他毫無關係。可是“太熟悉”的震動卻一下一下敲打他的心,不過,他根本是不認識她的啊。

“很遠是哪裏?”

“很遠啊……”她笑了,其實也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笑容,他卻覺得那笑容裏帶著一絲悲傷的感覺。

然後她說:“遠得你找不到,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陽關徹又一次呆住了,就在他準備發火時,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年輕女子眨眨眼,拉開大門,“要不要進來坐?”

也正是她語氣轉折後的輕鬆,讓陽關徹明白過來,她隻是在開玩笑。

這間屋子他並不是第一次踏入,但因為主人已換的原因,還是讓陽關徹遲疑了一下。

“進來啊。”江渡雲回頭看他一眼,然後走進去,將背包隨便往沙發上一丟。她從包裏翻出手機,若無其事地開了機。

“你這手機……”陽關徹盯著那豔麗的紅色外殼,雖然隻見過幾次,但他敢肯定,這一定是小丫頭的那隻。

江渡雲瞄了他一眼,“是我的,怎麼?”

陽關徹一下子氣悶,他走過去坐到沙發上。其實也應當想到,小丫頭那種年紀的小孩,怎麼可能用這麼高檔的手機,多半是……江渡雲借給她的吧。

那就是說,他連最後一個能聯係上她的線索,也失去了嗎?

江渡雲也不去理他,短信提示音不斷響起,她一條條地翻看下去,絕大多數都是“王八蛋”發過來的,內容不出所料的是“你在哪裏”、“跟我聯係”之類,她瞄了一臉陰沉的陽關徹一眼,最後江父發來的一條短息讓她皺起了眉。

“你沒在家嗎?電話打不通,手機也不開。臨時有變,我們今天不能回來,具體再聯係。”

她立刻一個電話打到江父的手機上,響了近十聲,江渡雲的心開始慌了,就在她擔心的時候,電話終於有人接了。

“喂?你終於在家了啊?”江父的聲音精神十足,江渡雲立刻知道自己白擔心了。

“怎麼又不能回來了?”她粗聲粗氣的,是給那兩老氣的。

“……你聲音怎麼變了?”江父不答反問,把江渡雲又氣個半死。什麼變了!她明明是變回來了好不好!這什麼父母!

“我一直就是這樣兒!”她吼,然後又問:“為什麼今天不能回來?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江父在那邊沉默良久,“我們買錯船票,坐錯船了。”

江渡雲將頭搭在沙發背靠上,徹底無語。

“嗬嗬,所以我和你媽決定幹脆出去旅遊一趟,反正我們很久都沒去旅遊了,十天半個月就回來,不過那些男孩子的照片我們都記得帶著呢,你就等一段時間再看吧!”

江渡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掛的電話,她也懶得說她對那什麼照片一點不感興趣。

回過頭時,她看見陽關徹瞪著她,便瞪了回去,“看什麼看,比眼睛大啊?”

“……她,到底上哪兒去了?”很奇異的,陽關徹倒是沒有發火,反而語帶懇求地問。

看了他半晌後,江渡雲麵無表情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你幹嗎總是問這個問題?我說過她走了,估計不會再回來,而且她也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你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她吧……”

隻要現在開始重新認識我就好。

這句話沒有說出來。可是,既然他會喜歡上那個自己,現在這個杜杜,他應當也會喜歡上,不是嗎?

由於沒等到回答,江渡雲忍不住偷偷瞄向陽關徹,看到的是卻是他鐵青的臉色。

緊握而顫抖的拳頭暴露了他心底的憤怒,這個細節讓江渡雲瑟縮了一下,在驚訝的同時,她似乎終於能體會一點點陽關徹對“那個杜杜”的感情。

“喂,你上哪去?”

陽關徹的突然起身讓她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但陽關徹並沒有理會她,而是自顧自拉開了房門。

“喂喂!”江渡雲追上去,陽關徹連聲再見也沒有說就下了樓。

直到陽關徹的身影消失,江渡雲都還是扶著房門,怔怔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口。

她剛才的話,還是傷到他了吧?

不過她說的,全都是真話啊。那個杜杜已經消失了,再次回來的機會,隻有老天爺才知道。

還有,心裏會發痛的,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啊。

她也想說,“我就是你昨晚跟我說喜歡的那個杜杜”,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啊!隻要一想到,陽關徹會拿怎樣怪異的目光看她,或者直接罵她是瘋子,她就完全亂了,

沒錯,她就是一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