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一咬著糯香的玉米,看著他溫柔含笑的臉,心裏有一點甜有一點澀還有一點微微的疼。
“怎麼了?不好吃?”
唐一一咬了咬唇,咽下喉間的哽咽,學著他的樣子,微微一笑,“真的好香。”
認識她這麼久,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笑。
第一次是看孔雀開屏時,她笑得無憂無慮好像什麼心事也沒有的孩子。第二次,這個微笑,卻讓他心頭一梗,眼中突然生了淚意。
“一一,走,我們再去吃煮花生、煮毛豆、麻辣小龍蝦、臭豆腐、羊肉串、骨肉相連……”
那一晚,他們坐在路邊攤,就著昏黃的路燈,伴著木炭的炊煙,推杯換盞,暢懷大吃。
他幾乎把他所知的笑話全給她講了一遍,而她則似把以前沒舍得露的笑容在這一晚如數綻放。
看到她肆無忌憚笑得捧腹,尉遲來心裏卻湧上沒來由的心酸。
她笑的時候,兩眼彎成兩輪下弦月,放鬆的樣子就像院裏那隻悠閑舒心的大白貓。可是,她不笑的時候,那眼裏盛裝的重重心事卻似化不開的黑不見底的濃墨。
“來少爺,謝謝你,祝你晚安。”
回到家,她又恢複了女傭的腔調,一板一眼和他保持著距離。
見她低眉斂目恭送他回房,尉遲來嘴角逸出一抹苦笑。
瞎子是看不到春天的啊,尉遲來,你到底在奢求什麼?
他點點頭進了屋,她卻站在門口久久沒有移動。
左腦說“親近”,右腦說“疏離”,左右腦進行著激烈的搏鬥,搏鬥的結果仍是勢均力敵。
於是,向來缺眠渴睡的唐一一破天荒嚐到了失眠滋味。
每一次翻來覆去,每一次輾轉反側,都驅散不走盤踞在腦海中的關於他的影象。
他美麗的眼,他溫柔的笑,他彈琴時陶醉的表情,他靜立時孤絕的神色,他在人群中的貴氣清雅,他在獨處時的靜謐祥和,每一樣風貌對她來說都具有勾神攝魄的吸引力。
這樣一個人嗬,她何德何能竟然有緣與他相識。
躺在被窩裏,唐一一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惆悵,反反複複,情緒激動。
床頭的鬧鍾“嘀答嘀答”地響,規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逐漸彙成了一首催眠的歌。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唐一一被腹部的劇痛驚醒。
唔,好痛,隻要稍微動一下,她就痛得想吐。
又了嗎?
上一次這麼痛是什麼時候?十年前?八年前?
這一次,會是誰先發現她的不對勁,是那個嫌棄她的馬老師,還是那個討厭她的張同學?
啊,唐一一,唐一一,你已經二十二歲了,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脆弱無助的小女生,所以,不要依賴別人,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唐一一掙紮著坐起身,摸索到燈的開關,擰亮一室的光明。
當看到床腳沙發上的綠豆蛙抱枕,她混沌的大腦開始湧進一絲清明。
如果她中毒了,那那個買綠豆蛙抱枕給她並陪她歡聲笑語一晚上的人會怎樣?
一想到那個人會在無盡的黑暗中疼痛掙紮,唐一一硬是撐起虛軟的雙腳扶向牆,佝僂著身子向他的房間前進。
平時短短數米的距離,這時走起來卻似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的天涯。
當她頂著滿額頭的冷汗站到他門前,她連抬指敲門的力氣都沒有。
“來、來少爺?”
她試著出聲,可發出的音低如蚊蚋,她隻好先倚著門板積攢了好一會兒力氣,這才咬著牙顫著手擰開門把。
門一開,她就軟倒下去,下巴直直磕向木地板,帶來另一波令人昏厥的疼痛。
“啊——”
原本睡得安詳沉穩的尉遲來突然抽搐一下,驚坐而起。
睜眼的瞬間,他看到了光,而她躺在光圈裏,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嘴裏逸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他連忙下床抱起她,把臉頰貼上她的額頭,焦聲急喚:“一一?!一一!”
唐一一費力地抬起眼皮,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來、來少爺,食物中、毒了,好痛……”
“一一,別說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你、痛不痛?你、你別管我,你快去醫院。”
見她明明痛得滿頭汗還拚命扭擺著身子想要從他臂彎掙脫,尉遲來惱怒地抓起床上的薄毯包住她的手腳,喝道:“痛就不要亂動!不要說話!我們馬上去醫院。”
“可是……”
是,可是,該死的可是,可是他看不見,他連醫院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他連醫院兩個字是怎麼寫的都不知道,他怎麼送她去醫院!
尉遲來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眼盲!
他將她輕輕放上床,手指顫抖著撥通了大哥的電話。
“喂,大哥,是我,是,五分鍾能趕到嗎,我要去醫院,不是我,是一一。大哥,你快來,見麵再說。”
掛了線,他立刻抱著一一站到巷子口,翹首以待。
短短五分鍾,卻漫長得好像是五年。
她每一聲細微的呻吟都似一根鋼針紮在他心上,引起刺穿般的尖銳疼痛。
在他醒來之前,她一定痛了很久。
他撫著她下巴上的磕傷,閉上了眼。
如果他不喝酒,就不會睡這麼沉,如果淺眠一點,他就會早點發現,她也就不會痛這麼久。
站在清涼如水的夜裏,尉遲來受著如火的煎熬。
“一一,一一,一一……”
她每呻吟一聲,他就喚一聲她的名兒,將臉頰貼上她沁滿冷汗的額頭,久久不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