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鹹平四年,開封。
開封為大宋都城,大宋立國已經是第三個天子當道,數年來江南海運發達,金錢綾羅漸豐,開封城內繁華之相日顯,諸多新巧玩意、玉器胭脂、各色小吃遍布開封城內街道,酒館青樓也自日益興盛。
但若談及開封城內煙柳花草,就屬名響各地的“覽風樓”。
別的地方的青樓,可能隻是人兒美,人兒媚,而這京城之下的煙花之地,卻是物同人一樣美。這覽風樓之下,屋美,食美,書畫美,音律美…零零總總,到不再似一個靡麗的煙花之地,酷似一座專貢人玩樂的小樓。
無論是紈絝子弟,還是當朝重觀,或談生意或僅是玩樂,在覽風樓也是處處可見的場景。朝廷上橫眉冷對的異黨,江湖上下一刻就要鬥的你死我活的死對頭,說不定前一刻在此處還是拿酒唱歡惺惺相吸的知己。
下江湖上朝廷,哪裏不是處處烽火硝煙之地?
可就在這煙花之地,反倒別有一種與世隔絕,所有人進來,隻為尋樂,隻為了感情的發泄感官的滿足,理性和利欲,到是成了第二。
覽風樓的底樓聳著一個大大的台子,鋪了紅步,是專供藝技表演之用,而今兒個剛好是十五,是覽風樓響當當的招牌琴鈞姑娘免費表演一曲同樂的日子。
於是傍晚的時候,就有人群密密麻麻的朝覽風樓湧來,為的是聽那猶如天賴的琴聲,來的越早,占的位置越好,也越能觀賞親鈞姑娘的風姿。
等過大半個時辰,覽風樓一樓至三樓無不圍滿了人,而台上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人群已經開始有點吵嚷起來,等的不耐煩了。
“這琴鈞姑娘好大的架子呀…”一個打扮的和青樓女子幾乎不相上下,甚有過之的女子倚在二樓的欄杆上,托塞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帶著幸災樂禍的口氣說著。
一旁的黑衣男子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目光卻轉向更深的台後,一眼瞟到了那幕簾縫隙中飄動的一角衣裙。
“來了……”他輕不可聞的說。
果然,從幕簾後麵左右依次各走出兩個手拿七彩繡球的女子,走上台以後就擺出各種優美的姿勢。
“好大的台麵啊…”那椅在欄杆上的女子嘖嘖感慨道,眼角下彎成新月狀,和上翹的嘴角襯映在一起,就如一隻得逞的小狐狸一樣。
不錯,她正是已經回到開封的素織,無夜站在一旁看著台麵,側眼卻在打量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果然是把東西藏在覽風樓裏,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在那麼短的時間裏,這裏確實是最好的藏匿之處了。
等琴均把她買到覽風樓所有的其他地方的分院後,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再把真正的炎雀斬帶走。
她光潔的下巴微微勾起的弧度,正似她心中那一筆小小的狡猾的計算。
“噌——噌——”兩聲如玉扣珠的琴聲適時的打斷了無夜的遐思,卻是一個蒙著青紗,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子已抱琴向台麵中央走來,她走路的姿勢分外好看,腰枝纖細,每踏出一步就如一朵在風中搖曳的白百合無聲無息的綻放。
這兩聲琴響一出,全樓上下都安靜了下來,一瞬間靜到似乎連針掉的聲音都能聽的清。
能引起如此凡響的,當然隻有覽風樓最響當當招牌琴鈞姑娘了。
她一坐定,連事先約定都不必,全場轟然暴出一串掌聲,琴鈞微微一點頭,算是還禮。
一揚手,慢慢挑弦,有緩至急,其聲冷冷、其韻清清。
“骨子夠傲,可惜了…”素織搖搖頭,心下微微惋惜,風塵女子,為了生存,再傲的骨子到最後還不是要任人糟蹋,紅顏易逝,黃花之日,還有誰肯為卿一曲投下千金?
“就算不喜歡的事,迫與無奈,還是誰都必須得做啊…”她又是一聲感慨,卻引的無夜連連皺眉。
“至少她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喜歡彈琴,不是嗎?”無夜冷冷的反駁道。
素織撇了他一眼,玩味道:“彈琴?高山流水,是彈給知己聽的,而不是彈給不喜歡的人聽的吧?”心下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們這一路上要麼不開口,一開口似乎就是在這個問題上發生口角數次,這男人怎麼回事,她自己到還不在乎的事情,他駁出個理由就很有意思嗎?
她臉上依舊掛著狡黠的笑意,最上卻絲毫不饒人:“她彈她的琴,你怎麼知道她開不開心,你怎麼知道她喜不喜歡彈給這些人聽,不是聽的懂的人聽才會開心,至少他們還是欣賞她的琴,欣賞她的人的,最起碼,她彈給自己聽也是開心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無夜冷冷的接口:“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素織眼睛咻的一下變的明亮刺眼,直直刺入他心中,上揚的唇角得意之意全然展現,仿佛在宣告她的勝利:“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或者說…你光是站在這裏看著,就知道她快不快樂?”
無夜本無意識的想繼續以典故裏的話對應,卻發現早被她悉數截了口去,他收回與她對視的目光,聲音絲毫不起波瀾:“魚是魚,人是人,怎能相提並論?本屬謬論。人心複雜,肚中九曲十折,怎是旁人可以隨意猜測的,她能說能言,並有自己的思想,我站在這裏,當然無法知道她快不快樂,而你站在這裏,也不能知道她快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