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舊憶(1 / 3)

璀色一直記得當阿爹牽著她的手帶她步入內廷的時候她內心的激動。那麼金碧輝煌的地方,和家中絕對不同,而最重要的,她和爹在一起,娘就不會揍她。

後來好多人說,她不是爹親生的,但璀色不信,她爹就是她爹,是的,是的,是的!

璀色還記得過白玉橋時,太液池中清碧的水中倒映著她和阿爹的身影,他的頭發好黑好黑,而她的卻是淺嫩的金色,像雞蛋黃。

璀色還記得盅蓋揭開時,湯盆中濃鬱的香氣,然後有人朝她丟糕點,水果,肉團,後來甚至跑到她身邊衝她吐口水,都是同她一般大的小孩子。

“好醜,好醜,黃發黃目!”

他們圍著她叫。

她很羞愧,她不想長得這麼醜,不想的,不要這麼討厭她,不要,不要。

然後有人撥開人群,走到她身邊,“不許欺負她。”聲音不大,卻充滿威懾力。

她看到那個小男孩頭上的金冠,和嵌在金冠正中的東珠。

他帶她避開那些人,和她分食一塊甘露酥,很甜,她記得。

她記得,記得他頭上的東珠,記得他英氣的黑眉,記得他說他是小英王。

青木皇族近幾代人丁淡薄,瀾帝隻有一個親弟弟,小英王是瀾帝唯一的親侄。

她記得,他是天之驕子。

他記得,他對她說:“走,我替你報仇,我要他們一個一個跪在你麵前,給你磕頭,向你賠罪!相信我,我做得到。”

她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放棄報仇的機會?別怕,我替你擔待!”

她還是搖頭。

“我幫你出氣!”

“我沒有生氣。”她終於出聲說話。

“沒有生氣?”他無法置信。

“嗯!”她很用力地點頭,很用力地笑,笑得很醜很醜,但他知道她沒有騙他。她真的沒有生氣,人家那樣欺負她,她也沒有生氣。

他更加記得,她又說了一句:“我很抱歉自己長了這樣一副惹人討厭的樣子。”

她的話很沒骨氣,沒骨氣到了極點,但他非但沒有因此輕視她,反而更加心疼她,他從沒見過任何人像璀色這樣,這麼真誠地想討每一個人的歡心。她想討別人歡心並非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是純粹地想被人喜歡而已。她的心,是願意和任何人親近的。他從沒見過這麼不懂保護自己的人。

璀色走出來的時候,英驊認為他看到了一個原樣放大的她,僅僅是變得大了一點,但實質上什麼變化也沒有,璀色還是那樣很努力地笑,把自己笑得很醜,很——令人心疼。

“璀色!”英驊脫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乜將軍老奸巨猾地笑了起來。

“原來鎮南侯和小女真的早就認識了。”

“是呀。”英驊大方承認,他很清楚乜將軍讓璀色出來見他,居心叵測,但他還是磊磊落落拍胸口認了。

“好,好!鎮南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乜將軍認為自己捏到英驊的七寸。

英驊不再理她,“璀色!”他認為她一定記得他。

璀色還是那麼努力地笑,但是她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爹,我不認識他。”

乜將軍呆住了,英驊更是呆若木雞。

“我們分食一塊甘露酥,糕麵上有椰絲,我發現你喜歡吃,還特意把自己這半塊上麵的椰絲省下來給你吃,”英驊方寸大亂,喋喋不休,“我還幫你趕跑那些欺負你的家夥,璀色,你怎麼可能忘了?”

公皙靜女用力把麵首推開,“走,走,走開,沒用的東西!”

小青急忙上前打扇斟茶,“夫人還在為小姐的事情煩心?”

“那個老鬼對那個死丫頭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的,怎麼突然把她供起來,要她搬去和南邊那個賤人一起住?還說要教她歌舞什麼的!”大夫人焦躁難安,這麼多年,虐待璀色從來都是她的生活樂趣之一,簡直比玩男人還過癮,如果不是因為虐待璀色太有意思了,她又怎麼會每次都給她留下一口氣,不把她一下子打死。但如今乜崇愚出麵保護璀色,她想打打不到,不知多麼氣悶。可惜如今公皙丞相已死,在乜崇愚麵前她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她不想失去眼下這種隨心所欲的生活,所以她絕對不可以輕易開罪乜崇愚。

“研墨,我要畫畫!”大夫人隨便披了一件風兜,肩膀半露,走到書案前開始揮毫,她畫的是“高士聽瀑圖”,落筆如神,筆筆精到,大夫人為人多麼不堪都好,她的“青木國第一才女”之稱並非浪得虛名。

一幅水墨畫畫完,大夫人退開幾步欣賞了一會兒,心情好轉,“把關雎叫進來,要他把衣服脫光,我要在他身上寫字。”

大夫人又命婢女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庭院裏鮮花繁茂,北靜園裏的花兒總是開得極美極豔,大夫人用什麼當肥料養花是個公開的秘密,走進北靜園的漂亮男子從來沒有一個再走出去過。

把溫潤如玉的男子化為花肥來滋養她園中的牡丹玫瑰芙蓉菊花月季,公皙靜女的手段和心思可見一斑。

“聽說,你爹安排你和鎮南侯見了一麵?”嬌娘對待璀色一向都是親切中仍帶著疏遠。

璀色點點頭。

“你想過沒有你爹為何要這麼做?”嬌娘一邊說一邊輕輕在璀色身上摸了一把。

璀色搖搖頭。

“傻丫頭,你也大了,到了說婆家的年紀了。”嬌娘故作親昵,“你真好命,有爹爹幫你籌謀未來,這種福氣不是每個女孩都有的。”嬌娘說完不由一歎,這歎息是真的,她就沒有這種福氣。

璀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