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並蒂而開的幸福(1 / 3)

璀色開始懊悔,她在那扇金絲楠木製成的大門前鵠立了好久好久。惕勵巷住戶不多,隨著夜幕降臨,暖暖的燈光一座屋子一座屋子地點起,又一座屋子一座屋子地熄滅,漸漸隻剩下漆黑,隻剩下偶爾的犬吠,璀色還是那樣站著,縮著肩膀,雙手環胸,望著門,想敲卻又不敢,臉上是習慣性的諂媚的醜笑。

她這樣跑來算是什麼?

把危險帶給獨益?

不,不,她不要。

她無故失蹤,又在給了英驊一個承諾之後,英驊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英驊是很講道理的人,但他最信奉的一條道理卻是,他是至尊無上的,他絕無可能忍受被女人背棄的恥辱。英驊不會放過獨益,甚至不會放過她。

但是要璀色就此轉身走開,遠離獨益 ,璀色又實在做不到。她真的好喜歡獨益,她和他在一起真的好自在好舒服,璀色知道她不用很努力去討好獨益,獨益都會很喜歡她。

獨益不會嫌棄她懦弱,他會緊緊地靠著她,握著她的手,一起說,嗯,真的好可怕,好可怕。

獨益的心和她那麼相像,都是那麼溫暖,那麼柔弱。

她和獨益在一起時的那種自在,就好像她一個獨處時,但身邊分明又有一個暖暖的陪伴。璀色認為這點最神奇,也最令她割舍不下。

她不要以後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不要!可是她也不能把災難帶給他,把死亡帶給他!她該怎麼做?璀色的手懸在門上,要落卻落不下去,夜色越來越濃,璀色的手漸漸有點僵硬。

吱呀——

璀色呆呆地看著突然被拉開的門,和門內的獨益。

獨益的鼻尖紅紅的,眼眶紅紅的,眼睛紅紅的,臉頰也紅紅的,好像一跤跌進胭脂盒裏,整張臉都埋了進去,璀色的心境本是淒楚的,但見到這樣的獨益,她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一邊笑一邊伸出準備叩門的手指去點獨益哭得紅紅的臉頰。

“璀色!”獨益臉上的表情要哭又要笑的,好難看好難看。

“嗯!是我!”璀色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你……”她想問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邊。

獨益放開門,用力抱住璀色,璀色感覺到獨益的胸口好濕好濕,然後她又感受到他胸腔劇烈的震動,接下去就是驚天動地的哭嚎。

璀色不知道男孩子哭起來是這樣的,她先是驚嚇,後來又想笑。

“璀色,”獨益一邊嗚嗚地哭,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們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見到獨益之後,璀色的心情一直都是歡悅的,但卻在聽到這句“同生共死”之後,變得滿心酸楚,那酸楚飛速地竄到眼中,璀色也跟著哭了起來。

璀色想到她如何為了保全獨益而懇求英驊放他一條生路,她甚至寧可發誓以後都陪伴英驊,璀色突然發現自己的這種舉動一點都不高尚,一點都不偉大。獨益是很怕英驊,怕到不敢反抗他,但是獨益沒有怕到不敢與她赴死。

英驊是九天之龍,天底下有幾個人夠膽與他作對?獨益不敢,璀色也不敢,但是璀色應該給獨益一個機會,他們兩個手拉手,一起退,退,退,等到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赴死。

因為他們有的是彼此,所以生或者死都好,他們有的是幸福。

“同生共死!”璀色用力重複這幾個字。

獨益抬頭看她,發現她哭得一臉狼藉,十分有趣,不覺笑了,璀色則忙著幫獨益擦眼淚鼻涕,她看到獨益笑了,她也不由跟著笑了。

伍母喝了安神茶才入睡,所以不覺得吵,但隔壁鄰居咳嗽了幾聲,然後一盞小小的油燈亮了起來,獨益和璀色嚇得不敢出聲,偷偷溜進屋,悄悄掩上門。

獨益說:“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璀色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兩人進了屋,獨益悄悄燒了水給璀色洗漱,璀色則趁空把床鋪整理了一下,獨益的小床上僅有一隻枕頭,璀色把外套脫下來,疊整齊,權作第二隻枕頭。

獨益愕然,“我是說我打地鋪,現在天也不冷,不會著涼的。”

“不,我們一起睡。”璀色自然而然地微笑道。

獨益的床真的很小,兩個人必須挨得很緊,才能保證不掉下去,璀色蜷縮在獨益懷裏,坦然得像一隻曬太陽的貓咪,而她的淡淡體香就暖暖地籠罩住獨益。

獨益以為自己會把持不住,結果卻證明不是,璀色這麼近地挨著他,他隻覺得好安心。因為安心所以好幸福。

獨益和璀色都不知道英驊什麼時候會找到這裏來,也許是明天,也許就是下一刻,總而言之,這場災禍遲早都會臨頭,但獨益和璀色都十分坦然,同時更加珍惜兩人相處的光陰。

伍母本來對璀色頗有成見,但璀色事事謙讓,處處討好,最後搞得伍母不好意思,隻好也對她和善起來。

伍母勸獨益讓璀色和她住一間屋,獨益執意不肯。

“挑個好日子,拜過堂,才可以住一起。”伍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不通人情世故到這種地步,“你們倆這樣住在一起算什麼?”

“我知道呀,我們晚上隻是睡在一張床上而已。”獨益很坦然地說。

伍母又惱又羞,獨益這孩子怎麼好意思把這種閨房秘事堂而皇之地說出來?“閉嘴。”

“我隻是摟著她睡而已呀!”獨益很無辜地強調。

伍母幾乎忍不住要脫下鞋子打獨益,最後卻又不得不重歎一聲,搶搶忙忙選了日子,請了幾個鄰居,把獨益和璀色的婚事給辦了。

獨益向來是足不出戶的,但這次卻親自跑了幾家家具坊,最後搬回來一張紫檀木的雕花大床,搭配著大紅色的床幔,瑪瑙纓絡垂珠,還有嶄新的被褥瓷枕等物。

獨益好開心,跑到璀色身邊,笑著說:“我們終於成親了。”

“嗯!”璀色用力地點頭,用力地笑,雖然笑得很用力,但那笑容不再別扭不再諂媚。獨益不由抬手摸了摸璀色的臉,他曾經請求她,以後都因為想笑才笑好不好,璀色終於做到了,她終於不再扛著一張笑臉到處向人討好獻媚。

伍母看不過眼,心想,這對小兒小女還真是愛肉麻,避進屋裏,好氣又好笑。兒子娶上了媳婦,對她而言就是天大之喜,雖然璀色樣貌十分怪異,但心地善良,又乖巧聽話,最重要兒子如此的疼惜她。

隻要可以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不管日子多麼艱難,過下去都是一片甘甜,所以她守寡這麼多年,心境如此祥和,獨益的爹雖然早逝,但他們之間的一點一滴,足以慰藉伍母,她始終認為她連守寡都是幸福的,因為她是為了心愛的人而守。

其實現實生活怎麼樣都是苦的,所有的甜美都隻能發自內心,而內心的甜美隻能由你心愛的人來引發來觸動。

璀色的逃離對於英驊而言,於是說是打擊,不如說是侮辱。

英驊一下子就猜到璀色會逃去哪裏,他確實想過立即追上去,殺了她,殺了那個郎中,用血來抹殺他這輩子唯一的挫敗,唯一的恥辱。

但那支玉簪留住了英驊的腳步。

初時,英驊以為這支簪是璀色慌亂之中遺失的,但略微沉吟之後,英驊立即知道不是。

不是!

英驊想起璀色那次在錦鳴山鼓足勇氣再三向他討還另外一支玉簪,他賭氣不肯還她,璀色解釋說,這一對玉簪是由同一塊玉打造的,是同心簪。

璀色故意留下這支玉簪,就是希望英驊明白,出自一塊玉石的簪子應該成雙成對,因為它們同心。她和獨益也應該成雙成對,因為他們也是同心。

璀色求英驊成全他們。

璀色未留一字,僅用一支玉簪就道盡了一切。

英驊被璀色玲瓏聰慧的心思打動,不由心軟。之後京郊大營嘩變,英驊必須全力以赴處理政權交替的大事,待到一切安定之後,因為事過境遷的關係,英驊已不像最初那麼激憤,他越來越無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殺掉璀色來泄憤。英驊自小就習慣對每一個人虛情假意,但對他對璀色的感情,自始至終,全部都是真的。

不管璀色怎樣對不起他都好,他真的不忍心傷她。

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

嬌娘在家鄉早就沒有親人了,離開將軍府之後,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哪裏,於是在京都客棧滯留下來。

和奴找到嬌娘的時候,嬌娘已經在這裏住了大半個月。

和奴看起來有點潦倒,一雙鞋早已穿破,衣服上也是布滿塵土,頭發毛毛的,似乎很久沒有梳過。

嬌娘不知道是慨歎她的忠心好,還是笑話她的愚忠好。

“我不會回去的。”嬌娘說道。

“回去?回將軍府?將軍府已經散去,二夫人就算心甘情願回去也回不去了。”和奴的聲音粗厲了很多,像一直被捆住的柴火,散成一片,東突西刺的,紮得人心慌。

“散了?”

“樹倒猢猻散,覆巢之下無完卵,散了。”和奴古怪地笑著。

嬌娘怔了怔,也是戚色滿麵,說到底,那裏也是她的家,“和奴,我知道將軍對你有恩,但是逝者已矣,你不如放開懷抱,節哀順變。還有,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不,我不能。”

“怎麼,你還在氣惱我不曾留下來為將軍籌辦葬禮?”嬌娘氣惱。

“二夫人對不能親自給將軍送終的事至今耿耿於懷,恐怕真正放不下的是二夫人自己吧?和奴不敢惱二夫人,但是二夫人是否在自己氣惱自己呢?”

“你……”和奴從來不曾如此沒上沒下,嬌娘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應付她。

“二夫人恕罪。”和奴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和奴不能繼續跟在二夫人身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嬌娘正要追問。

和奴又說:“和奴費盡心思找到二夫人,是想告訴二夫人,將軍臨終有遺言。”

“哦?”嬌娘臉色變得很難看,正如和奴所言,她對於自己不曾留下來送乜崇愚最後一程始終心懷愧疚,不管乜崇愚對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貪圖她的美色也好,將她作為感情上的替補也好,他待她始終是千依百順,嗬護備至,她卻那麼任性使氣地走開,甚至不肯給他送終,她確實錯到沒譜,“你講。”嬌娘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管乜崇愚未盡的遺願是什麼,她都會竭力幫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