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停地下。
背山的岩洞裏，冒著一簇橘紅的火光，溫暖得宛如母親的眼睛。
從一卻冷得瑟瑟發抖。她的傷勢太重，內力受阻，不能自己抵禦寒冷，血氣又逆轉，五髒受寒，更是渾身冰冷，在這冰天雪地裏，雙唇都凍得青紫，就靠著若素給她一次又一次地輸入內力，給她驅走嚴寒。
她忽然發覺這個少年看著她的眼睛裏，像是一個孩子，又像是一個母親。似乎不能看著她難過，又同時充滿了憐愛之情，他還這麼的年輕，眼睛裏卻充滿了慈悲的顏色，那一雙清瑩如水的眼睛，令人能看見隻屬於天上的菩薩。
從一忽然低笑，有了一絲邪惡。
她依賴著他，說道：“我餓了。”
若素看了一眼岩洞外白茫茫的一片，什麼植物都被白雪覆蓋了。這些天他們除了吃白雪，什麼也沒有下肚子，餓，確實是餓了，何況她還是一個病人。
他說：“我去找找看有什麼被埋在雪地裏！”
從一拉住他飄然起身的衣袖，一雙黑糊糊的眼睛笑了一笑，特別的無辜，說道：“我……我想吃肉！”
若素怔了一怔，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她要吃肉這件事。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他輕聲說道：“我……我不能殺生！”
“為什麼？”從一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不禁好奇。
“因為我是一個僧人，從小就茹素！”他說著，甚至雙手合十。
若不是他頭上盤著長發，從一眼中的他，就是一個靜穆的僧人。隱隱的白衣，讓人有一種世外之人的飄逸感覺。這種感覺莫名其妙地震驚了她，從一問：“那為什麼你還留著頭發？”噗嗤一笑，“你在說笑！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不相信？
若素搔搔頭，說道：“我確實是一個僧人！隻不過師父說，我還沒有到能剃度的時候，所以這三千煩惱絲，才暫時留在了頭頂上。終有一天，它們是要被剃去的！”他說得跟真的一樣。
從一還是沒有相信，隻覺得他狡獪。轉了轉眼睛，問道：“那為什麼還沒有剃去？哪個和尚不是光著頭的，你騙人！”
若素依然淡淡地笑著，臉色瑩潤如玉，帶著一圈淡淡的光，“我沒有騙人！出家人不能打誑語。至於師父為什麼還沒有給我剃度，我也不明白，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從一凝視著他的神情，他的眼神那麼的安定，不像是一個撒謊的人！除非他是一個天下第一的謊話精，不然絕不能把謊話說得這麼平靜，連呼吸也沒有絲毫的改變。她不由扁了扁煞白的嘴唇，問道：“那你為什麼就去當了和尚？”
她口口聲聲地提著和尚，他一點也不介意。若素唇角向上，笑得很淡然，“我自小就被父母遺棄在寺廟門前，是師父撫養我長大的！我師父是一個老和尚，那麼我自然就成為了小和尚！至於我這個小和尚為什麼一直就沒有讓老和尚給剃度成為真正的和尚，看來這是一個謎！”
從一被他的繞口令說得粲然一笑。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樹紫櫻花轟然綻放，無比的柔美，無比的秀麗。若素看著她的笑，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仿佛總是愛笑，也喜歡看著她笑，他笑起來的時候，清瑩的眼睛裏盛滿了簡單和歡喜。
真正的，無欺的歡喜。
從一的肚子咕嚕了好幾聲，她擰著眉毛看住他，說道：“和尚，如果施主我還是沒有肉吃，我就會在你麵前圓寂了！”
若素搖頭，“隻有和尚才會說圓寂，施主你沒有堪破，不能圓寂的！“
他真是笨頭笨腦，還是聰明過了頭，怎麼總是傻乎乎的！從一沒好氣地丟了一句話給他：“你會看著我死掉嗎？”
“不會！”若素回答得極快。
“那麼我就得吃肉！你要讓我自己出去找嗎？”從一下了狠話，她受傷後本來就氣虛，現在說了一會兒話，不由咳嗽了起來。
若素急忙再一次搖頭，“我不會讓你出去的，外麵很冷！”他的眼睛又一次轉過去，看著洞外的雪花翩翩飄落，想象著從一現在出去一定會凍僵在雪地裏的。但是他要出去殺生嗎？垂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潔淨而修長，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
此刻他要去獵殺食物嗎？
如果是別人，看到他此刻的為難表情一定不忍心堅持要他去的！但是從一不明白殺生對於他來說將會意味著什麼，她自小在聖火教裏長大，血腥的獵殺可以說是陪伴著她長大的，何況去獵殺一隻動物來存活自己，在她看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看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在若素的眼中，那是自私的行止。為了存活自己，而去剝奪它們的生存，這種自私的行止，與他從小耳濡目染的佛理的慈悲為懷是相悖的！他的心激烈地跳了起來，回過眼眸無辜地看著從一。
聽著她極其微弱的氣息。
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裏，如果一直空腹，她真的會挨不過去的。真力可以幫她血氣運行，但是再強的真力也不能代替飯食啊！如果沒有受傷還可以靠著真力支撐，僅僅是喝水也能支撐下去，但是她此刻已經非常的虛弱，極需補充元氣——而元氣，是需要食物來運化的，他不能讓她繼續餓著！
不然，她是真的會在他麵前死去的！
若素在從一期待的目光中，咬了咬牙，毅然地走出了山洞。
白茫茫的世界一片潔淨。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中，卻充斥著矛盾與漸漸增長的血腥戾氣。這種陌生的感覺，第一次讓他無措，加上他並沒有在雪地裏捕捉小動物的經驗，一直在雪地上走了很久，他也沒有找到可以吃的食物。
若素的心情很焦急，既怕自己真的遇見了可以充饑的小動物，又怕山洞裏的從一支持不住。他仰頭看著雪花不停地在眼前灑落，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此的可憎可恨，這樣的沒用，這樣的沒出息。
他靜靜地站著，一隻山兔子朝他眼前走近。
若素茫然地心跳。他仿佛就是那一棵木樁，那隻山兔就朝著他撞了過來，就像撞進了一張捕殺它的大網。他明明是一個充滿善意的人，這隻兔子完全嗅不到他身上的殺機，若素的心上卻是忽喜忽憂，是抓它，還是放過它？
這隻兔子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從一和這隻兔子不停地在他眼前交疊，他究竟是要救她？還是要放它？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救一個人，就必須去傷害一些別的東西，從來沒有想過，但是他此刻卻要為自己的一念之善，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