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1 / 3)

公司宿舍和上班的地方相差不遠,坐三個短站就到了。不過碰麵的都是公司裏的同事,就算不同部門也熟口熟麵,這就顯得有點煩勞,因為大家見麵第一句是“早”,第二句必是“怎麼獨自出行了,太太呢”之類的話。

看,又來了。原傑和周圍不少人打過招呼後,設計部的羅綺綺老遠就盯上他,笑吟吟朝這邊走來,“早啊原主管,太太呢?怎麼不一塊出門上班去?”

他打量著一身紅色連衣裙的她咧嘴一笑,話題當然也曉得調過一邊去,“早早,綺綺你今天很通紅耶。”心中卻暗罵這女人花癡,明知人長得黑,還一身火紅,活像塊“劈裏啪啦”燒得火熱的碳。

說到穿衣服,這女人真是坐飛機也追不上自家老婆……不,是短期同屋者餘沁。那女人雖然喜歡打扮,卻從不亂買衣服,真要買時很曉得壓價,拿到手的不是折價名牌就是好看得要拿著放大鏡才能分辨的便宜時裝。然後左搭右配,再化個淡妝,不知多好看。哪像麵前這女人,一把年紀還不莊重點,成天紅紅綠綠,穿得像妖精似的。

“嘿,是啊,今年流行紅色嘛。”綺綺裝作嬌俏似的湊向他,壓著聲音問,“喂,是不是昨晚惹火了太太,要睡沙發當廳長,今天被早早踢出門?”

“沒有。”他不怕被人恥笑,但餘沁將來還要嫁人的,一場夫妻,總不想她受流言蜚語傷害。

“噢……”綺綺應了一聲,見他冷淡著,也不好意思繼續問了,“對了,昨天你中午外出了,劉經理找你來著。”

“啥事?”這可立即引起他的注意,畢竟上司關係到他的未來前途和實際利益,現下薪高糧準,又有宿舍提供,可不想節外生枝。

“也沒啥啦。”綺綺“格格”地笑,“他女兒前幾天出嫁,昨兒拎著一袋子喜糖到部門分派著吃,特意留下一袋說要給你和你老婆的。”

原傑訕笑,沒做聲。劉經理和餘沁的老頭子可是戰友兼死黨。老一輩的人特重感情,雖說前嶽父已經過世,前嶽母移居加拿大,但劉經理時不時還會在他麵前口若懸河大談“想當年”。

公車來了,身邊的人爭先恐後擠進車門,原傑無意識向後一望,還不見餘沁步出小區門口,心中不由又罵起來——臭女人,老是遲到早退的,九點上班現下八點四十五分還未出門,看什麼時候連工作都沒了!到時再找不到男人養你,就活活餓死吧!

原傑暗哼一聲,順勢擠上車,冷眼再掃車窗外,便見得餘沁一身米白衣裙步出小區大門。

羅綺綺眼尖,一推他手臂,“喂,你老婆來了。”然後又朝天天見麵,熟絡得可以的司機叫,“哎,陳司機,原主管的太太來了呢,等多十來秒好不好?”

她這麼一叫,全車廂的人閑著也是閑著,都往外麵看去。原傑頓覺煩躁,掃一眼會計部的蘇澄,果然見他以極快的速度扭頭看向窗外,眼睛也不肯眨一下地盯著餘沁走來。他的火氣更大了,這家夥前年才調來公司,有一次餘沁到公司找他,就隔著玻璃盯著她看了很久。

後來不知聽誰說起,蘇澄曾無意向一名頗能聊的同事隨口說了一句——餘沁的氣質很像他的初戀女友。

這話傳到原傑耳裏時,他立時就覺反感——全世界都知道餘沁是原傑太太,這姓蘇的卻和別人說她像初戀女友,還在公司裏傳揚出去,分明是不給他麵子了!

想到這裏,在胸臆隱隱的氣焰突然像觸碰到什麼,一下子全數熄滅——如果現在把他們已經離婚的消息發散開去,這家夥大抵明天就會約餘沁!

他突然有些後悔如此衝動提出離婚。那晚見著她一臉的青瓜,突然來氣得很,像是中了邪一般,離婚二字衝口而出。

簽字離婚之後,卻不時會想起以前兩人相處時的情景,一幕一幕,清晰如昨。其實餘沁的人真沒什麼可挑的,除了溫吞一些,被動一些,也非真的相處不下去。現下他主動退出,卻為姓蘇這小子製造了機會!

不過,如果餘沁真會喜歡這個家夥,他也無怨無悔,畢竟曾經相愛,總希望她將來過得好些。

胸懷突然悲壯起來,原傑擠到車門前,朝下麵的前妻伸出手。

餘沁愣了一下,掃一眼車廂內無數的眼睛,獨獨沒看向那隻向自己伸來的手,自顧自攀著扶手上了車。

數對眼睛微顯愕然。其中有一對是蘇澄,有一對是羅綺綺。

原傑有點沒麵子,卻不動聲色縮回手,在身前讓出一空隙讓餘沁走進去,然後挑釁似的掃了蘇澄一眼。後者視線一縮,半天不敢再看過來。

餘沁微微一笑,在他身旁站定,湊向他耳邊說:“親愛的前夫,似乎你總愛做力不從心的事。”

“沒有,哪有呢。”原傑皮笑肉不笑,視線又朝周圍,特別是蘇澄那邊掃了一下。

“不如幹脆向同事們宣布咱們離婚了吧,還死頂著幹嗎?”她笑,低低說,“難道你不舍得了?”

“笑話!”他吼。

車廂內的人嚇了一跳,再次張望過來,頭部扭動得最快的是蘇澄和羅綺綺。

“呃,沒什麼,我們……我們在說笑話……”原傑轉著頭解釋一遍,再“哈哈”幹笑兩聲。

“那就說出來大家一塊聽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知那個後生在後麵起哄。

“是啦是啦,說出大家聽嘛。”羅綺綺有點疑惑,卻立即附和。

餘沁在笑,眼睛半眯著,嘴角彎起來,臉蛋紅紅的,像一朵太陽花,“對啊,就叫原主管說出來,看啥事令他這麼快樂,不過我相信那必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蘇澄的眼睛又亮了起來,愣是望過來,焦點當然不是原傑。

原傑木然望向窗外,什麼話也沒說,事實上也不知說什麼。同事們看了他兩眼,大抵察覺不妥,都不再說話了。

餘沁也識相住嘴,羅綺綺和蘇澄更不敢望過來了。

原傑輕咳一聲,突然就想是不是自己患了離婚多慮症?為何突然變得敏感多疑?

車子緩慢行駛,至紅綠燈時“吱”地刹住。原傑一搖身子,抬頭四望,再一掃眼餘沁,她正淡然望向窗外,像是從來不曾認識過站在身邊的他……

心底微微悲愴——離婚是他提出的,為什麼反覺被傷害,而她反倒淡然無事?

他覺得迷惑,甚至難過,並且開始重新審度餘沁的心理,同時喚醒了一些被長時間塵封的思緒,一些差不多忘卻的片段。然後猛然醒悟,那曾經的甜蜜味道依然,感覺依然。

倒是他,結婚後開始煩惱這份無形的束縛,總是流連在外,有時間和死黨喝茶喝酒、自駕車旅遊,從不曾把家庭放在首位,守候妻子身邊。

那些時候,餘沁都是自由活動。他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也沒有詢問,仿佛她的一切,於自己而言,隻是一個同屋居住者的角色。

她有向他要求過,吵鬧過,這隻令他越發煩悶,仿佛自成長以來,身邊就伴有這個形如老媽般的嗦嘴臉,從來沒有獨立過。

漸漸地,他再沒留意餘沁如何打扮,如何歡笑。她有她的生活,他有他的忙碌。他們是一對為經曆而經曆,為結婚而結婚,為生活而生活,因而困頓得身心疲累的男女。

隔天,也就是離婚的第二天傍晚,原傑準時下班,死黨們來電約他喝酒,他居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推掉。

外套往肩頭一披,輕鬆地吹著口哨,痞子似的左搖右擺地晃出公司。也不坐公車,沿馬路邊走了十來分鍾,繞到長堤食街吃了碗牛肉麵,再到雜貨夜市來回遊蕩,東摸西看了半天,直至數位小販對他作吹胡子瞪眼狀,才望天幹笑兩聲,轉身坐公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