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我一直忙著照顧子軒,在公司的職位也一直沒有遷升,又正好趕上那場金融風暴席卷而來,減薪裁員弄得公司裏人心惶惶,本來就拮據的生活變得更是雪上加霜,盡管這樣我還是從來沒有在子軒麵前抱怨過。
那天我去市場買了一隻雞回來,子軒最喜歡吃我做的辣子雞了,本來想家裏好久沒有加餐,趁著周末好好弄一桌子菜好好慰勞一下辛苦了一周的子軒,他看我們公司減薪就去附近的工廠接了一大堆貨回來做,看到他那麼辛苦地坐著輪椅抱著大包大包的貨回來做心裏就特難受。
“子軒,出來吃飯啦!”
我在廚房裏叫了一遍以為子軒沒聽見,跑出來再叫一遍還是沒聽到回音,再跑到臥室看見子軒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著天花板,我心裏一沉,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他絕食的那段日子。
“子軒,你怎麼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子軒那次絕食以後我再也不敢惹到他,沉默的子軒更讓人害怕。
“你哪兒來的錢買這一桌子菜?”
子軒直視著我的眼睛,有一種懾人的精光,嚇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難道子軒又生氣了,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買這一桌子菜的錢從哪兒來的?
“我,我,當然是我們自己的錢啊!”
這輩子我都有這個壞毛病,一撒謊就結巴,子軒怎麼可能感覺不到,他那雙瞪著想殺人的眼睛就已經告訴了我一切,我怯怯地縮起脖子。
“子軒,我,我……”
你要我怎麼說出口,子軒,我真的沒有故意要傷害你啊!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來折磨我?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迫不及待?你為什麼?”
嗯,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子軒,我隻是想多點錢讓子軒吃一頓好的,難道我這樣做也錯了嗎?
“白竹,我求你不要打破我們的平靜生活好不好?”
子軒的聲音帶著哽咽,這是他出車禍以後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那樣的乞求和不安,那樣的惶恐和害怕,像一隻驚弓之鳥,我的鼻子一酸,不知道子軒到底怎麼了,卻也隻想抱著他,給他安全的信息。
“子軒,我不會傷害你的,子軒。”
我喃喃自語,子軒像個孩子一樣趴在我胸口號啕大哭了起來,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子軒到底發生了什麼,就算他知道這些錢並不是我從工資裏拿的也不至於哭成這樣啊!
“你走,你走,賤女人!”
子軒猛然推開我,自己卻蜷縮在枕邊,又像第一次絕食那樣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厭惡,我到底又做錯了什麼?我捫心自問也找不到答案。
我跌坐在地上,一時委屈和失望把我整整包圍住,心裏一遍又一遍扣問蒼天:“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盡頭?”我真的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我怕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去哄子軒,再也沒有力氣去一遍又一遍地解釋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甚至想找個櫃子把自己鎖起來,那樣至少可以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子軒,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我又做錯了什麼?”
我含著淚從地上坐起來,爬到床前,我記得自己曾經在辰的麵前計較過卑微,而在子軒麵前我什麼都沒有了,連尊嚴都沒有。我用手拉著子軒的手,他的手因為沒日沒夜地幫附近的加工廠做手工而變得粗糙紮手,我的心頭一緊,子軒其實還是像當初那樣疼我的吧,我總是這樣默默地想。
“我就知道汪翊辰一回來,你的整顆心都飛了!”
子軒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要找到我背叛他的證據,我的心沒來由地一緊,子軒怎麼知道辰已經回來了,難道他在暗地裏觀察著一切?難道他還沒有放過辰的念頭嗎?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了?
“子軒,我們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生活,你不要再想著以前的事了好嗎?汪翊辰回來跟我們沒關係,你別再惦記著他了。”
我真的累了,累得連辰也不想再想了。
“我惦記?怕是你惦記吧!”
“子軒,我們是夫妻,我還惦記他做什麼呀?”
“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我的心裏快爆炸了,難道我為他做了這麼多的事,他就沒有一點的感激嗎,為什麼總是不停地懷疑我,傷害我?“子軒,我們結婚都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就不能為我想想,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來傷害我?”
我歇斯底裏地呼喊,似乎想把三年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呼喊出來,我不為跟辰的分離委屈,那是我自己的選擇,也不為跟子軒在一起委屈,因為子軒在病床上那一聲聲真情告白真的讓我感動,我願意照顧他一生一世,可是子軒一直以來的懷疑猜忌,像盯著隨時可能下手的小偷一樣盯著我,他的眼神是我最受不了的委屈。
“我傷害你?”子軒感到莫名其妙,“我也想要過平靜的生活,可是為什麼你要做的這樣明顯,汪翊辰昨天才回來,你今天就擺滿桌子菜,要慶賀嗎?這些錢難倒不是他給你的嗎?”
子軒每說一句話就向我靠近一點,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那樣子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般,我害怕地一直往後退,我越是後腿,子軒就越是靠近,直到我從床上站起來,子軒才像個泄氣的皮球癱坐回去。
我終於知道子軒在氣什麼,隻是那錢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子軒,其實那錢,那錢……”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那錢並不是憑空生出來的。
“你不用編謊話來騙我,那錢不是我們家裏的,昨天我數過家裏的錢,今天還一分都沒少,你不用費盡心機地來騙我!”
子軒把頭別向窗外,我真的很想仔細看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曾經那個冷子軒,是不是曾經那個疼愛我的冷子軒,他的樣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惡,他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讓人生氣,他居然偷偷數家裏的錢,居然這樣不信任我?
“冷子軒,既然你都知道了,你還問什麼,我拿了辰的錢又怎麼樣,我跟他還是幹幹淨淨的,我就是愛他又怎麼樣,我們本來就是一對戀人,他愛我,我也愛他,更何況他是君子,不像你是小人!”
我也氣急了,也顧不得子軒是不是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所有的話開口就來,我明顯看到子軒的身形在顫抖,我想伸手去扶他,卻被他滿是恨意的眼神給嚇退了回來,子軒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愛我的子軒了。
“你走,賤女人,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走,帶著你肮髒的錢離開我的家,離開我家!”
子軒抓起床邊的枕頭被子,還有床頭櫃上的杯子鬧鍾統統朝我身上砸過來,我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摩挲著那個本子,委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奔湧而出,子軒你終究還是不了解我啊!
我把手裏的紅色本子丟在子軒身邊,轉身逃離了那個家,那個滿是淚水和委屈的地方,子軒,這三年為什麼還是換不來你的信任呢?
我摔上門,一直往外跑,到小區門口時眼前似乎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我怎麼看也看不清,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可能是抽血太多身體太虛弱了吧!眼前一片模糊,還有誰在搖晃我的身子,我什麼也顧不上,想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隻覺得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模模糊糊有些清醒的時候,感覺身邊坐著一個人,我不知道會是誰,肯定不會是子軒,或許是許蕊或者若菡,可是那種壓抑冰涼的感覺讓我想起另一個人,會是辰嗎?我不敢奢求。
外麵的陽光似乎很強烈,照得人睜不開眼,我緩緩地眯起一條小縫,心突然怦怦地亂跳,那個身影似乎帶著一種很強大的吸引力,還是像七年前那樣讓我舍不得離開,就這樣眯著眼也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辰?是你嗎?我在做夢嗎?
“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還是再睡會兒吧!”
真的是辰,他的聲音不再像六年前那麼霸道,聽了卻讓人忍不住想大哭一場,裏麵似乎有太多的心疼和不舍,我看到他的眼眶發紅,心頭像有一種暖流在蔓延,卻也有一隻冰冷的手不停地拽著我的心髒,好像在不停地對我說:“不可以,不可以,現在已經不是七年前了,你也不是一個人了,你不能再對辰動心,這樣會對不起子軒,是的會對不起子軒!”
子軒,對,子軒呢?
我猛地起身,看著餘暉似乎還在做著垂死的掙紮,夜幕已經開始降臨了,子軒還在家,如果我不在家,他一定不會自己做飯吃,當他看到那個紅色的本子一定會後悔自己對我說的那些話,他一定會著急地滿世界找我了,生氣歸生氣,我卻不能不管子軒的安危。
我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辰什麼也沒問,他把我的鞋遞過來,我伸手去接,卻看見他彎下身,拿起我的腳,慢慢地放到鞋裏,再拿起另一隻腳,淚水滴落在地上,辰依舊沒有抬頭,隻是無聲地低頭係著鞋帶,我的心似乎被撕裂了一樣的痛,痛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辰並沒有伸手擦眼淚,隻是默默地看著我,眼淚滑落下來的時候辰柔聲說:“竹,照顧子軒的時候也要照顧好自己,就算是為了我好嗎?我真的舍不得看到你現在這麼憔悴的樣子。”
我無聲地點頭,一路跑出了醫院,耳畔的風聲呼呼地刮過,我欠辰的隻怕這輩子也不能償還了,隻能是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放開辰的手,我在心裏發誓,我祈求老天下輩子一定不要讓辰離開我的世界,所有的痛苦就讓這輩子來承受吧!
剛到小區門口,看到子軒坐著輪椅,艱難地一點一點向前移動,我跑上去,拉著他的手,我看到他的眼眶也是紅的,像是哭過的痕跡,再多的委屈在這一刻也化成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管是為了辰還是為了子軒,我都應該好好地活下去,我別無選擇。
“白竹,對不起,我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
子軒用手輕輕地拍打著我的手背,眼淚又從他的臉上滴落了下來,我伸手去擦,手竟被他拉在手裏,他的眼淚落在我的手心裏,他揚起頭,看著我的眼睛,這一刻,我敢肯定我看到了以前的子軒,他的眼神是清澈的,沒有絲毫的恨意,也沒有絲毫的懷疑。
“答應我,以後不管有多困難也不準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你身體本來就差,哪裏經得起折騰,就算下次要賣血也該賣我的,我是男人,當然要我來照顧你才對,下次不可以再做傻事了知道嗎?”
我不做聲,隻是一個勁地點頭,淚水滴下來也是欣慰的感覺,用500C的血換回曾經的子軒,我以為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我以為以前的子軒真的回來了,我以為平靜的生活已經握在我自己的手裏,隻是誰知天災禍福。
裁員的恐懼一直籠罩在公司的上空,如果裁員,我一定逃不過那樣的厄運,因為我的所有時間都是圍繞在子軒身上,卻也存著僥幸,畢竟如果真的被裁掉,我跟子軒的生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維係。
1月14號,那是一場來不及準備的災難。
因為我一向是兩點一線的生活,跟公司的員工也不是很熟,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下班給子軒做飯,所以並不知道那天是通知裁員名單的日子。
公司裏的氣氛都快凝固住了,沒有人說話,隻是在各自的位置上默默的做著各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