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辰年(1 / 3)

誰的血籠了天空盡頭最後一抹純澈的藍。弦音微微閉目,眼前是那張蒼老的臉。

“弦音,你要幫我,我常家堡這一次輸不起啊,我與你爹相交多年,難道你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們常家堡沒落,受人淩辱。”

常依呈那一身碧褐的錦雲長袍在他麵前隱匿成一層蒙蒙的灰。弦音看到記憶的盡頭,自己皺著眉,猶豫著。與結香將近的婚期,必須趕回去成親的。常依呈看著他猶豫的神色,忽然就那樣直直的跪倒在他麵前“此事生在我的度地頭上,我常家堡要是查不清這案,除不了這事,整個江湖就便要將我們驅逐啊。弦音,你要幫我!”

遲疑的眉眼在這屈膝一跪間,陡然若展翅成火鳳般恣意而張揚。

“在下一定盡力。”

年少輕狂,怎知這一句一定盡力,殺卻的卻是高牆內上千的人命。滄州一案涉及甚廣,他自視過高,調查清楚後看不起賦閑局那一群鏢師,認為在與結香婚期前定能處理好一切事由。

可是,出了岔子。那一群鏢師雖是蠻人,但個個忠心耿耿,他一劍輝斬五人,卻沒有一人肯退縮,而常家堡那邊顯然也是出了內奸,與自己一同被逼迫在賦閑局的高牆內。刀光血影,五天五夜,縱是天上的火鳳也畏懼了這人世的鮮血。滿目的屍體,血腥的味道令人忍不住嘔吐,他卻連嘔吐的機會都沒有。隻因稍一停頓,死的便是自己。

拚力一戰,在第六天他終於橫劍砍殺了最後一個鏢師,而常依呈依言殺了賦閑局的當家。他再也無力支撐,漫天的血腥使得他無可抑製的嘔吐,以至於虛脫的昏倒過去。

這一睡便是三天,而這一天卻是他和結香大喜的日子。他仍記得那個昏暗的早晨,他死死的拽起常依呈的衣領。

“為什麼不命人帶信,為什麼!”為什麼不派人將這所有的一切告知遠在千裏外籌備婚禮的結香呢。常依呈麵色鐵青,隻是看著他,蒼老的眼中有光閃爍不定。

“弦音,你也知道,這滅賦閑局一事一直對外都是我常家堡一人之力,你也知道,這消息是帶不得的,否則我常家堡的麵子……弦音你再幫我狠一次心……”

麵子!弦音險些氣炸了,顧不得多言,一把扔開常依呈,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火速奔赴家中。可是,可是他看到了什麼。

鮮紅的喜字褪去了灼人的光華,氤氳成了慘然的白,那火鳳龍燭變成了靈台前招魂的淒愴,而那青梅竹馬的戀人,就那樣無聲無息化作看不見的衣冠塚。

“你這個狠心的混蛋,你還有臉回來!”嶽丈的劍橫在他的脖間,他看不見了,他雙眼空茫,能望得見的便隻有那一片刺目的白。

雨打青衫馬千裏,靈堂淒然迎故人。

“我來接她回家。”他呆呆言語,一襲鮮紅的長袍在這一片淒傷的白中,成為格格不入的妖異和大逆不道。

“你婚禮缺席讓她成為笑柄,讓她含羞自焚,是你薄情寡義,是你害死她的,你滾,我們攀不起你這高親……”嶽丈嘶吼著揮劍將他趕出青曦門。

年少如我們,張揚肆意,認為那癡愛的人會一直站在那裏安然的,帶著甜美的笑容等待著我們。認為他們是定死的契約,任意揮灑在自己的天地,卻忽略了她們會不會因為春天遲遲不來,終於厭倦了等待,化作秋天的落葉飄搖而逝……

目沉天陰,清雨淋撒,他在青曦門前跪了三天三夜,不求嶽丈諒解,他知道他犯了不可寬恕的罪,終其一生他都贖不清。我不奢望原諒,我隻求能將她的衣冠塚移進繾疏閣的祠堂。那樣,縱是死,你也是我的妻。

“她到死都是我的寶貝女兒,不是你們繾疏閣的……”青曦門的大門在這一句話末“咯呀”一聲重重的關上了。弦音的心仿佛也在這一瞬間,啷當一聲,上了鎖。

你我癡戀半生,你甚至因我喪命,可到死,你都不是我的妻。紅塵阡陌,我們這又是為的什麼?

流雲帶走時光,落盡了葉的樹幹,醜陋的張望在樹身上,他醉眼朦朧倚在她空空的墳塚前。無視青曦門那些驅趕他的家丁,醉影深沉,他癡笑妄語,狼狽不堪,能見便隻有那翩然的身姿。

直到師父那一雙慈悲的眼,扯開他氤氳不散的黑。

“阿彌陀佛。”

“收我為徒吧。”他橫倒在她的墓碑旁,抱著酒壇笑的虛浮。師傅望他,隻是微微一笑。

“你紅塵未了,老衲帶不走你。”

“嗝……誰說的,嗝……我現在就可以跟你走。”他腆著臉打著酒嗝,嗤笑起身,將昔日榮華張揚盡數落入泥土。

“你腳下萬千紅塵絲,老衲帶走得走你的人,那情絲卻未必放得過你的心。”師傅依舊靜立在墓前,僧袍隨風,笑若菩提。這一笑陡然驚醒了那看不見的夜……

思緒隨著歸來的飛燕戛然而止。弦音悵然低頭。我當真狠心?苦澀的嘴角牽扯出淺淡的弧度,微微閉上眼,眼中盡是那一襲阡陌的白,舞在那荒蕪的心間。

結香,若是你,你該怎麼做?

晚風在蔥鬱的林間穿縫過隙,獵獵作響。結香輕而易舉的就追到了腳步蹣跚的禦忌。禦忌卻打開她的手,柔弱的身子不顧一切的向前走,口中念念有詞。

“你們都不要我,都不要我!”

帶著傷的臉,被一種古怪的情緒侵染,鬱結成心中疼痛的刺。結香停住腳步,看著禦忌像迷途的羊,茫然走在凶險的森林,一不小心便要跌進狼口一般。夜已經降臨,給那瘦弱的身子更蒙上了一層甩不掉的陰影。

“禦忌。”她心間吃痛的喚。禦忌依舊不停。“禦忌。”她再喚,禦忌的頭卻始終不願回。忽然,她邁開步子,伸出手抓過那固執的孩子,啪!一個巴掌,狠狠的打了下去。

“你,你……”禦忌捂著吃痛的臉頰,隱在夜幕中的眼驚愕,悲傷,痛苦。“連你一個丫鬟都敢打我!”毀天滅地的陰暗,席卷了這個家破人亡,無處可歸的孩子,使得顫抖的伸出指尖,厲聲尖叫。“你反了,你也瞧不起我……”話卡在喉間,沒有說完,那一雙溫暖的手已經緊緊的將他攬入懷抱。

“對不起,是我錯了。禦忌,對不起。可是你個死小孩,你為什麼不聽話呢,你以前很乖很乖的啊!”哽咽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溫暖瞬間將禦忌包裹,禦忌恍惚的依偎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懷抱。這感覺好香,好暖,好像

“結香姐姐。”

禦忌孱弱的聲音帶著試探,響在結香的耳邊。結香身子一顫,恍然憶起種種,猝然的放開手,慌張拭去眼角的,故作燦爛的笑著“你怎麼知道我叫結香,哦,是弦音公子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