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地挨到王府,有兩個不懂察色的護院迎上前來請安被趙決一腳踢開,兩名護院唉叫一聲滾下石階,而趙決似乎還不解氣,還撲上去補了幾腳才氣衝衝地朝又飛軒走去,而兩名護院抱著腹連頭也不敢抬,一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地上直待趙決走遠。
藏春站在門邊搖搖頭,走過去蹲下來替護院把脈,安慰地拍拍他們,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呀,他們隻要休息幾日即可無事的。
她原本不想說的,而且也沒什麼好說的,她也不大明白趙決為什麼突然脾氣又來了,對著管家和王爺也隻是說他不明就裏地發了她朋友的氣,說了些莫名的話,原本認為自己已經是揀最輕最不重要的說了,哪知此話一出管家和王爺頻頻長籲短歎,王爺更是一副又傷心又氣壞的樣子。追問才得知趙決的娘親在他十歲帶他同往山上進香還願的時候被搶劫殺害了。
事情原本挺簡單,可偏偏那夥劫匪就是以往成王妃上香時常施舍些錢物之人,而趙決眼見娘親為了救他而被劫匪活活勒死,所以自那件事以來就對貧窮百姓有著莫名的敵意,總認為他們是貪得無厭之徒,故而每每都不會有好臉色,而他這個做爹爹的人也就難免縱容這個兒子,才會形成了這樣目空一切的個性。
話說到此也該是完了的,可奇就奇在成王爺笑眯眯地希望藏春對此不要太介意,並且還列數了趙決除此以外的許多優點。
藏春聽著點頭微笑都快麻木了,有些不明就裏,而腦海裏不期然地想起前年有人來跟藥房先生的孫女提親,當時媒婆也是這麼稱讚男方的。唔唔,略顯詭異。
好不容易才就此結束話題,藏春走在院裏暗暗地籲了口氣。院裏的石路上已經泛出了月銀之色,才一會的工夫竟這麼晚了。思緒整理著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所聽到的事,趙決他雖然無禮,但也有傷心之處吧。原來每個快樂與不快樂,嬌橫與縱容的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
回到又飛軒,看到趙決的屋子通亮的,而剛才又看到幾個大丫環都站在外麵,怕是被他趕到外麵去的,思索著要不要過去,才一下就放棄了,算了,輕搖頭打算回自己屋裏去,才一轉身眼尖地瞄到一個小小的黑突出假山影子旁邊,皺一下眉,是他蹲在那嗎?
輕輕地走了過去,真的是趙決,蹲坐在一塊小石頭上在——望月。見她來了也不吭聲。
彎下腰來臉對著臉,他還是沒什麼反應地瞪著月,她暗暗地歎息,轉身離開。
“坐在這裏。”身後是趙決煩躁的聲音,回頭看他,月光下青白而妖異的臉也瞪著她,她退回去如他般在他旁邊的石階上坐下,有點涼,緩緩地收腳先靠攏,起身半蹲著。喝,一下趙決的臉欺了上來,讓她小小地嚇了一下,想退可背已經貼在假山池上,他的臉有點冷凝,也或許是月光的關係,她一動不動地回視他。而他似乎在是打量她的臉,眉,眼,嘴,無一遺漏,不帶感情的,隨即從袖裏拿出一樣東西來打開攤開於掌心。
“哎——”藏春想撇過臉,這是要幹嗎,拿什麼東西往她臉上抹?趙決手背一壓把她的臉壓正對向自己,“別動。”“可是你……”
“叫你別動就別動。”趙決突地大喝,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兩眼盯著她。藏春呆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垂下眼簾眼珠轉向別處又複回來看著趙決,嘴裏低低地“唔”了一聲。
是,是在塗粉吧,藏春猜,他這麼在她臉上撲撲打打的,可以看到有些從額上、眼前落下,撲到眼簾上她閉上眼簾,撲到嘴角又馬上抿住嘴,鼻端處盡是那纏繞不去的香。微有些吃疼,臉頰上他的力道讓她感到仿佛是入秋時的皮膚,帶著要爆裂的痛,可他是那樣的專注,皺一下眉似乎是覺得不滿意又在另一邊臉頰上再抹擦著。
看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想再抹點什麼又抬起眼看她,看見她的眼亮晶晶地盯著他,再看看自己染上豔紅的食指,笨蛋,她這麼看著他會讓他想到那個晚上碰觸她唇時的感覺了,不由得粗聲粗氣地道:“閉上眼睛。”
啊,哦,藏春乖乖地閉上眼。等了會也沒見有任何動靜正想睜開眼,一個溫柔的指尖撫上她的唇,輕輕摩挲著,隻一下唇就變得異樣地敏感,可以感到細軟的粉質顆粒,可以感到手的輕柔流連,還有自己不可控製的心跳。
“好……醜!”趙決看著自己的傑作下了這樣的定論。藏春睜開眼,眨眨眼,兩手不自然地撫上臉,想起什麼站了起來對著身後的池水仔細照起來,夜太暗而月太白看得不真切,不過——
“是挺醜的。”藏春也不以為然,反倒是有些高興的,“是給我的嗎?”
“嗯。”趙決回答得不甘不願。
而藏春突地想到今天趙決與她分開的那會,小心問:“是今天你走開那會買的?”這一問趙決幾乎跳起來,她又說錯了什麼嗎?看他的臉逼著她的,熱熱的鼻息噴到她的臉上,粗聲吼:“不然你以為我有這個閑情把這種姑娘家的東西帶在身上啊?!”原來他——
“還在生氣呢?”
“哼。”用力地對她冷哼,坐到一邊臉也轉向一邊不理她。
藏春想了想最終還是說出口來:“蘇硯是我的朋友,我們遇到所以聊聊天。”
趙決沉默了好一會,在藏春以為他不會為此說些什麼時才開口,聲音不複剛才,顯得無力,“你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嗎?”
什麼?“你明明就對那個人的話厭煩了,為什麼還保持和善的笑容說著無謂的話呢?”
藏春側過頭認真地看著趙決,此刻他的臉在夜色裏分外冷漠,與往常不同。
“並不算是厭煩的,其實蘇硯……倒是個不錯的人,你不認識他罷了。”
“你撒謊!”趙決一個字一個字地指出。好吧,要這麼說她也沒辦法,藏春淡淡地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便又如何?我並沒有刻意如此,這是我生活的方式。”
“生活方式?”平靜而略帶置疑地重複,“所以你不喜歡爹讓你做我的夫子,可仍沒有拒絕,還平和地用你一慣的好脾氣對著我,是嗎?”趙決的話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幾乎是厲聲而起的,並且目光灼灼地盯著藏春。
藏春看著他背對月光的臉,陰暗而深鬱,而眼卻比這一切都來得深沉,或許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第一次這麼望著他的眼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夜裏,又或者一切本早該明了,在那個好竹劍飛揚漫舞的陽光午後。
繼續把目光挑向遠方,平靜如水的聲音說:“不是的。”
“那是什麼?”他有些不依不撓。
看著他,她一直認為他是富家的少爺,脾氣總會有些乖張的,所以是從不會介意的,反倒認為這樣的他是可愛的,對於他今天……至少在剛才她是高興的,是的,她高興他會為她買胭粉,高興他幫她上粉——雖然不可否認有些醜,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給她機會展現些小女子的模樣——她從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洞察了自己的心意,雖然在這麼長期以來她對此都釋懷的今天,心裏仍是有這樣女兒家的渴望的——哪怕隻是一瞬——也讓她滿足了。
“你想你娘親嗎?”藏春輕輕地開口沒等趙決回答自己又繼續說,“我也想我娘親呢。”輕輕地歎口氣,眼沉沉的不見了底,人也墜入陳舊的過往。
“我爹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有理想有抱負,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家為他的理想而奮鬥了,留下我娘和我哥還有我。我娘是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女人,根本不知道營生之道,每天隻能靠繡繡花織織布賺錢過日子,而我哥——從一出生就患有心疾,每天都要吃藥,我娘那點銀子還不夠我哥的藥錢,我哥沒錢看病我就自己翻我爹留下的醫籍給我哥看,不懂的就去問藥堂裏的人,我哥病不見好但也沒壞,就這麼一直拖著。我們家可以說是一貧如洗的,我很早就在藥堂子裏幫忙,或許是可憐我們一家吧。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撞到一個男人從我娘的屋子裏出來,那時我還不了解娘那個時候是什麼表情,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原來那是一種犯了罪之後被子女撞破後最羞辱的表情,我娘——當時就是那種表情。第二天她就投井死了,留下了六兩二錢銀子,或許是那個男人給的吧,誰也不知道。後來我才想以我們家的情況是根本不足以存活下去的,娘她這樣也是無奈之舉,她——隻是用了一個弱質女人最可憐最無奈也最直接的辦法讓自己的孩子能夠活下去。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的醫術已經趕上我的藥堂裏的夫子,我就和我哥來到京都開了這家‘廣濟堂’。你知道嗎?”藏春轉過臉來對著他,眼堅定而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