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他也很辛苦好不好?雖然他白天看起來很閑。
自從《皇家禦覽》濃墨重彩推介過,並賦予它神聖的選妃任務後,他們這小院就三不五時迎來那麼一位兩位急功近利的夜賊。夜賊夜賊,自然是晚上現身,所以,晚上是他阿閑最忙的時候。
他忙著活捉夜賊,忙著將夜賊弄暈、易容,然後第二天將他們扔出小雌店,允其轉世重生。
不過,很多時候,從小雌店後門進前門出的人,通常不願重生,至於他們是割喉還是刎頸,那就不關他阿閑的事了。他阿閑可是好人,素不殺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他咕咕叨叨好一會兒都沒再聽到阿涼的抗議,不禁詫異起身。
這一起身,了不得,隻見牆頭上站著個魁梧的身影,像一棵沒長葉子的樹,筆直挺立。
阿閑心裏一驚,這世上能突然出現而不被他事先察覺的人不過隻有一二三,現在竟然冒出個四來,委實有點讓他難以接受。
他腳下一動,人瞬間就擋到阿涼麵前,心裏暗罵阿涼這個笨蛋,看到夜賊不但不曉得呼救,還饒有興致地將夜賊欣賞個沒完,這個笨蛋定是讓蚊子給咬傻了。
對自己的“夜賊”行為,黑影似乎認為它很光明磊落,他一點兒偷偷摸摸的架勢也沒有,倒像拜訪老朋友般沉穩地打量了一番院內擺設,這才躍下牆頭,站在離他們三米遠的位置,負手而立,淡聲發問:“敢問,哪位是阿涼掌櫃?”
恬淡的音色聽在耳中,好似有一縷清涼的風刮過了心田,令人不由自主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阿閑防備地應:“鄙人就是,有何貴幹?”
黑影輕點了下頭,手一揚,掛在屋簷下的燈籠就跑到了他手中,隻見他提起燈籠朝他二位照了照,手再一揚,燈籠又掛了回去,一氣嗬成的動作,不過眨眼間的事,縱是阿閑再自詡武功高強,也不禁想問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然後,黑影迅如閃電般出手,阿閑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黑影躍上了高牆,而他腋下似夾著一具人體。
他忙回頭,可身後哪還有阿涼的影子,待他躍上牆頭去追,但見四下裏月色如水寂靜無聲,又哪裏尋得到黑影的蹤跡。
低咒一聲,阿閑躍下牆頭,身如翩鴻,很快也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中。
被點了穴的阿涼,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彈,頭腦卻清醒。
綁他的人武功之高非比尋常,雖然被夾在腋下,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不舒服。此人夾著他禦風而行,速度極快卻又極平穩,一路上,鼻端總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令人舒心潤肺的味道,這種味道緩解了他的緊張,並且還令他放鬆得直犯困。
啊,真想睡啊!天熱以後,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夜和蚊子作戰,幾不成眠,睡不好的下場就是心情一日比一日糟糕,即使每天都能看到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減輕不了他累積的煩躁。
也許,讓他好好睡一覺之後,他就有興致幫那群姑娘打扮成王侯將相,而非不符合她們夢想的“下裏巴人”。
這樣想著,阿涼打了個嗬欠,找周公下棋去。
黑影夾著他,風馳電掣般走街串巷,最後潛進一家宅院,入到房間,將“肉票”置到桌上。
在油燈被點亮時,一個睡意朦朧的女聲從裏屋傳來:“大哥,你回來了?”
黑影舉起油燈,一邊打量呼呼睡得正酣的“肉票”,一邊應:“嗯,梅兒,你出來看看,他是不是白天那人?”
窸窸窣窣的布料聲過後,一個細軟的腳步聲從裏屋響起,然後,一個小乞丐走了出來。
她一邊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一邊嘟起了嘴,“大哥,你不會真把他抓來了吧?”
黑衣人扯下麵巾,露出濃烈的眉,高挺的鼻,堅毅的唇,黑亮的眸,他舉起油燈再照一圈“肉票”,沉吟道:“希望沒有抓錯。”
暈黃的燈光在“肉票”身上投下一個光圈,躺在光圈裏的平板麵孔咂巴一下嘴,臉在桌麵上蹭了兩下,繼續淌著口水睡得不省人事。
“撲哧”一聲,小乞丐笑出聲,她俯下身好奇地戳戳阿涼的麵頰,口中嘖嘖稱奇:“沒想到,阿涼掌櫃的睡相這麼好玩兒。”
“梅兒!”
黑衣人眉頭一蹙,捉住了她多動的小手,“我們前來東來國的目的,是為了年底的太子妃大選,你切不可對其他男子動了心思,否則將來受苦的就是你自己。”
梅兒咬了咬唇,垂下頭,“唔,梅兒記得的。”
唉,即便記得也是不懂的吧,想他當初這般年紀,哪裏又識得什麼“為他人動心思”滋味。
揉了揉梅兒的頭,黑衣人放軟了語氣:“此次太子妃大選,我們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還有幾個月時間,梅兒有什麼要求,大哥都會盡力滿足。”
“唔。”梅兒更低地垂下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滴濕了手背。
即使她什麼也不懂,也隱隱知道,這剩下的幾個月,很可能就是她人生中最後的快樂與歡笑。臨別前,爹的沉重歎息,娘的淚流滿麵,還有兄長們一個比一個凝重的表情,全都說明此行非比尋常,她身係大任,沒有說“不”的權利。可是,她好想甩下這一切,什麼都不理,重新成為那個在麥田間撒野在稻草堆打滾的無憂小囡。
越想越心酸,梅兒的眼淚似沒有盡頭,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麵對她的眼淚,黑衣人想安慰卻無從安慰起,手無措地抬起又放下,最後長歎:“這幾個月,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隻要你開心,大哥什麼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