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雄門口,阿涼感覺恍若隔世。
她回來了,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大雄,回到了曾經分外熟悉的一庭一院一磚一木。
可是,身體在這裏,卻似有半個靈魂遺失在了從京城前往蒼羅城的路上,再也找不回來。
一閉上眼,就想到那個印在額頭上的吻,那麼憂傷,那麼絕望,就好像,就好像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從此天涯陌路為故人。
那一吻,深深震蕩著她,還有他烙在她額頭的溫度,似衝破腦門直達心靈,一經想起,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疼,酸酸澀澀的感覺,好想哭。
如果知道那是他們最後的一麵,她絕不會再選擇不看。
那天,當她睜開眼,卻隻來得及看到他離開時頭也不回的背影,那麼決絕,那麼沉重,就好像、就好像被逼上了絕路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和遲疑。
她開口想喚一聲“秋秋”,可是,嘴開了合合了開,明明心底在呐喊,可是,喉嚨卻被封得死死的,一口氣卡在胸膛吐不出去,悶脹得疼。
從此,秋秋走出了她的視線,再也沒有相逢。
公主帶著他日夜兼程,早早就回了京城。而她,被拋在了路上,脫離了大部隊,慢慢悠悠,遲至今日才歸。
遠遠地,就看到城門上城牆上掛滿了紅燈籠,燈籠上的燙金喜字在陽光下耀眼刺目。
東來國公主即將遠嫁南桑國世子,此乃國之大喜,東來國君借此大赦天下,恩澤蒼生,全國百姓奔走相告,莫不鼓舞歡欣。
雖然早料到是這種結局,阿涼還是難以接受。
嗬,從此以後,秋秋,就是別人的了。他會給別人趕蚊子,給別人捉螢火蟲,給別人搭帳篷,給別人熬紅薯葉子粥,吃別人的魚頭和魚尾,和別人一起下河洗澡,給別人擦背洗頭發,給別人洗內褲,和別人一起睡,成為別人的人,再也不是她的秋秋。
翻著《皇家禦覽》,阿涼的眼淚一顆顆往下墜。
以前一月一期的《皇家禦覽》,現在變成了一日一期,每天都有最新的消息傳出,什麼前天公主和駙馬去了梨園聽曲兒看戲啦,什麼昨天公主和駙馬去避暑山莊泛舟湖上啦,什麼今天公主和駙馬去皇家獵場圍獵啦,什麼駙馬給公主買了一支玲瓏秀致的蝴蝶簪而公主送了駙馬一隻剔透晶瑩白玉冠啦,什麼駙馬是如何溫柔體貼而公主是如何美麗動人兩人是如何天造地設恩愛成雙啦,什麼……
每看一期,她就多一層認知。她的秋秋,再也不是她的秋秋,而是變成了南桑國的世子,東來國的駙馬,公主的夫婿,她一輩子都不能再親近的人。
因為公主的婚事迫在眉睫,所以太子選妃之事就暫時擱淺。同時,因為公主駙馬頻頻在東來城高調亮相,所以,時下京城的大小茶樓水肆的談話中心紛紛集中到了美若天仙的公主身上,之前論辯激烈的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的話題,早就離開了流行的軌道而被人們忘在了腦後。
若是偶爾有人提起前段過氣的流行往事,必會遭來其他人的鄙視。呸,經典的才最流行,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看我們的公主,多麼美麗多麼端莊多麼優雅多麼嫻淑,再瞧瞧那個整出大雄小雌妖娥子的什麼阿涼掌櫃,你沒聽說嗎,他,哦,不,是她,她是個女人,嘖,難怪以前我看她就別扭,原來……
剩下的話,悉數被搖頭取代。
而以前奔走相告到處顯擺自己奔走在流行前線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們,再也不提“大雄”二字,而是宅在深閨描眉塗腮對鏡貼花黃。哎,今天公主梳的發式好美哦,是宮裏哪位姐姐給梳的,娘,你幫我去打聽打聽好不好?哎,聽說公主頭上插的珠花是“悅己”出品,爹,你有沒有渠道給女兒也去訂一副?
就這樣,回到京城的阿涼發現,她,落伍了,這一落,就可能是一世,再也跟不上流行。
唉,鏡子裏的五官,一樣一樣拆開來,個個都堪稱精品,可為什麼這些可男可女不分性別的部件一組裝起來就那麼沒有女人味呢?唉,這種天生的“男人婆”缺憾,無法扭轉,隻能一世落伍,退出流行舞台。
於是,大雄店在外在形勢與內在因素的雙重夾擊下,關門大吉。
而她,無所事事,把自己鎖在院中,誰也不見。
嗬,阿閑,那個疼她寵她護她顧她的阿閑,隨著秋秋的不見,也一並消失。而爹娘,無數次催她回家,她都裝聾作啞不予回應。
她的世界裏,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她自己煮飯,自己洗衣,自己生活,然後在一個人的世界裏脫胎換骨長大成人。
陪著她看著她長大的,有那輛馬車,還有二灰。這兩樣,總是提醒著那段短暫卻深刻的野遊時光,提醒著秋秋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什麼被蚊子咬暈後產生的幻想。
車廂裏,有他剩下的一廂子衣服,她一一整理出來,把它們改成了她的尺寸,每天穿著,沐浴著他的味道,度過一個又一個蚊聲嗡嗡的夜晚。
車廂裏的鍋碗瓢盆也被她架在了院子裏,而院裏,一到夜晚就會生起一個火堆,她學會了用火石取火,學會了燒柴做飯,學會了烤魚烤肉,學會了搭帳篷,卻還是學不會在沒有他的時候一覺好眠到天亮。
失眠,無數個夜晚,她躺在搭得歪歪扭扭的帳篷裏,睜眼到天明。
從來不知道,思念一個人,是如此苦的事。
原來,這就是相思的味道,竟夕而起,永難退去。
夏天,一晃就過了,立秋之後,就是白露。
《皇家禦覽》說,,月是故鄉明,駙馬因思鄉心切,所以白露之日將啟程回國籌備迎娶大典,之後將於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在南桑國的世子府與公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不知是哪位喜歡舞文弄墨的家夥,將駙馬回國一事以長篇累牘的方式大肆報道,字裏行間洋溢著對駙馬的依依惜別之情,讀之,令人潸然淚下。
終於要走了啊,從此,不能相濡以沫,隻好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