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渾濁的眸子似是看穿了玉貴妃的想法,“愛妃,你是在怕,對嗎?”
“臣妾,是擔心皇上。”玉貴妃垂下頭。
“不,你不是擔心朕,你隻是怕擔責任而已。”皇帝心裏跟明鏡似的,他一生閱女無數,又豈會看不出一個女人的小心思。
“皇上,臣妾真的是擔心您,這幾日來,您痰中帶血,每日上朝,都靠著藥物提高精神,而且,最近那些藥物服用的劑量越來越大,等藥勁過了以後龍體亦相應的愈發虛弱,臣妾夜夜難寐,一顆心都拴在陛下的身上啊。”玉貴妃慌忙表態,用腳使勁的踢了一下身旁麵無表情半跪著的姐姐,這都什麼時候了,不上來幫忙還在事不關己的發著呆,等這個老家夥死掉了,她們姐妹兩個連哭都找不著音。
皇帝擺擺手,他自己的病情他知道,現在不想談這個。
“玉兒,朕歸天之後,你瞧著,哪位皇子能接下朕的龍位啊?”
後宮之人,不得幹政,無論是多高的品階,多顯赫的身份,多受寵的娘娘,都不能打破這條律令。
往日歡愛,皇帝從不提任何朝上之事,他在她們的身子上發泄欲望,可以心肝小寶貝的亂叫,可以沒大沒小的嚐試各種古書上曾經記錄過的羞人姿勢,可是,皇帝卻從來沒像今天似的,突然問出一個她們根本就回答不了的問題。
這絕對不是個好的征兆,燕國皇帝,這是打定了主意,死也得順便捎帶上她們姐妹了嗎?玉貴人心思千回百轉,冷汗也濕淋淋的潮濕了她的長發,聲音哆嗦著回道,“陛下,這種事玉兒不懂。”
“不,你懂,不隻是你懂得,雪兒也懂,可是你們不敢說而已。”像撫摸著心愛的寵物那樣,皇帝輕柔的在玉貴妃的發絲間穿行,身子沒力氣了,手指還是可以享受這種順滑的觸感。
女人,果然是這世間最可愛的動物,擁有了多少,男人都不會覺得滿足。
“玉兒,朕也不想瞞著你們,此生朕都在脂粉香中度過,可真正愛過的,就隻有朕那苦命的皇後一人而已。至於寵幸過的女人,多的連朕自己也記不得了。”皇帝連咳幾下,強自壓抑下去,他吃了安眠的藥丸,卻遲遲沒有睡意,“你的那個妹妹桃小薇,長的和朕的皇後一模一樣,可是她偏偏就嫁給了朕的兒子,哈哈,這樣也好,跟了朕的女人,誰都說不清楚是幸,還是不幸。玉兒啊,朕早就讓人寫好了聖旨,要立你和雪兒其中的一個為皇後,朕琢磨著,得不到你們的妹妹,得到你們也是一樣的,現在已經是這個結局了,朕也就不多想了。”
皇後?玉貴妃和雪貴妃相視對望一眼,幾乎不敢相信皇上竟是這種打算。
“皇上,臣妾和姐姐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您。”玉貴妃是真的高興,原本以為三妹進不了宮,立皇後這件事也就此作罷,沒料到皇帝居然還念念不忘,現在更是坦白的承認要在她和姐姐之間選擇一人為後宮之主。
平素雪貴妃沉靜寡言,為人有些木訥,玉貴妃心中緊張的砰砰直跳,她想,皇帝十有八九是想把她捧上這個位置吧,如果沒有她這個妹妹,皇帝才不會記住大姐那樣的木頭美人呢。
“今天,朕就讓你們姐妹自己來選,立為皇後的那一個,要陪著朕一起走,而留下的那個,將會和普通的嬪妃承載同樣的命運,在這冰涼涼的皇宮之內,靠著回憶過完一生,也許,在寂寞之後,所有的女人能記起的都是朕的好,露水姻緣,那也算是春風一度吧。”
陪皇帝一起走?去哪裏?難道是。
玉貴妃好慶幸她沒有立即出口搶奪皇後大位,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為了一個虛名,這個老皇帝居然想拉著她們姐妹之一陪葬。
不,她不想死,她才剛剛二十出頭,一輩子最美麗的年紀,被這烏煙瘴氣的燕國皇宮糟蹋了幾年,剛剛生活有了一絲改變,她不要就這樣拋下生命,陪著這胖的和豬一樣的死皇帝睡進冰冷的地下。
皇帝說完話就闔上眼,長久的喘息著,他的呼吸愈發沉重,仿佛每一下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搖曳的燭光下,整張臉都泛著病態的蠟黃,就連額頭和臉頰上的皺紋,也隱隱有了鬆散的跡象。
“陛下,這、這、不妥。”玉貴妃的話在顫抖著紅戛然而止,腦子裏亂哄哄的,陪葬兩個字像一柄利刃似的釘在她的胸口,讓她連最簡單的思考都無法繼續。
“玉兒,難倒你對朕的決定有異議嗎?”將死的老虎仍殘留一股子凶悍,在皇帝的目光下,玉貴妃也隻能顫抖的蜷縮成一團,不敢有半點反駁。
這個病床上垂垂老矣的男人,隻要沒咽氣,他就還是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他的決定便是聖旨,人人遵從。
如果她再有半點反抗的意思,恐怕現在就要被拖出去賜死,提前一步睡在華貴的金絲楠木棺材中等著他了。
“臣妾不敢。”的確,為了能活下去,哪怕隻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她也不敢反抗皇帝的。
一直沉默的雪貴妃忽然抬起頭,目光無畏的對上皇帝,“陛下,雪兒有話說。”她飄然下拜,清冷的語調堅定的一字一句道,“臣妾願陪著陛下,無論您到哪裏,雪兒就去哪裏。”
此言一出,不隻是玉貴妃,就連在病床之上毫無精神的皇帝也張開了眼,定定的望著這個端莊秀美的女人,從她的神態中,皇帝讀到了堅定,於是衝她招招手,示意雪貴妃再靠近一些,“雪兒,你是真心的要跟朕走嗎?”
“是的,雪兒雖然是姐姐,這次卻想搶了妹妹的榮耀,請陛下立臣妾為後,讓雪兒能有機會生生世世的伴在陛下的身邊。”
皇帝忽然高興起來,“你不後悔嗎?”
雪貴妃輕輕搖頭,頭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更襯托出她出色的容貌。比起生不如死的宮廷生活,和被皇帝玩弄於鼓掌之間,最後於親妹為了爭奪最後一個生存的名額而反目成仇,這樣主動地把生的希望讓出去,反是最好的選擇吧。
“姐姐,你。”玉貴妃的眼淚唰的流了出來,這個時候她該過去與大姐爭這個皇後之位的,她們姐妹,從很小的時候就相依為命的在一起,輾轉被擄到燕國,共同在清冷的皇宮小院中數著絕望的日子,她們是彼此的倚靠,是在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就連到了這個時候,姐姐也想的是要讓她活下去,她不可以讓姐姐獨自的扛起這一切,不可以。
可是,為什麼喉嚨中仿佛被異物卡住似的發不出聲音,頭也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她躲在黑暗之中,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皇帝那死氣沉沉的目光掃到她的身子上。
皇帝讓雪貴妃扶他起來半倚著,“雪兒,你說等咱們去了,讓誰來接手朕的皇位呢?”
那口氣就仿佛是尋常人家夫妻的交談,男主人把藏在心中始終無法抉擇的疑惑說出來讓女主人幫忙參謀。心存死誌的雪貴妃此時反而沒了那麼多惶恐,她殷勤的幫皇帝把被角掖好,才輕輕道,“陛下不是早已經立了太子,何必再為這件事煩惱呢?”
“太子,朕對他不放心呐。”長歎一口氣,把雪貴妃的小手握在掌心,“這陣子發生了許多事,太子他根本就承擔不起一國之君的重擔,在危難關頭,他這個儲君倒是先慌亂了,六神無主連平日的一半水準都發揮不出。至於老三,全仗些小聰明,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得到了老七的支持,憑著七兒想出的點子在朝堂上和他的哥哥鬥。他們都以為朕蒙在鼓裏,其實呢,有什麼事是朕不知道的呢?皇帝這個位置所掌控的資源是皇子們所無法想象的,這輩子,朕想知道的,還沒誰能成功瞞住呢。”
“陛下,七皇子就是臣妾的三妹托付終身的那位嗎?”雪貴妃隨口問。
“嗯。”提起顏曦,皇帝的表情溫柔,“他也是朕最鍾愛的孩子,可惜,性子冷漠了些,對皇位也毫無興趣,如果朕把他立為太子,保證不出三天,他就得想辦法逃了。”
“難倒就連陛下也無法掌控七殿下嗎?”雪貴妃幾乎不敢相信。
皇帝緩緩闔上眼,許久不答話,在二女均以為他已經陷入睡眠中時,他忽然張開了眼,唇邊泛起一抹詭異的微笑,“雪兒,朕一生循規蹈矩,從繼承王位到現在,很少做什麼出格的事,如果,在臨死前,能神來一筆,哈哈哈哈哈,朕的這個不孝子定會銘記終身吧。”管他是真心感謝,亦或是咬牙切齒,他閉了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了,而活著的人卻要栽進他留下的惡作劇之中,終身無法自拔。“老七哇老七,恐怕你自己都算不出,頂撞了朕多少次吧,哼哼,最後這一次,就當是朕這個老父親的回禮吧。”
皇帝用嗓子眼低喃,雪貴妃聽不清晰,湊上前輕問,“陛下,您說什麼?”
“讓貴喜把六部的大臣連夜傳喚到禦書房,朕有事交代。”
翌日,從京城之內,一道密函由專人快馬加鞭的送到了顏曦手中。七皇子接到信,看了一遍,便吩咐人馬立即起程趕回京城。
太子府內,亦收到宮中密報,僅有二字:病重。
床榻之上先前連呼吸都困難的太子直直的坐起來,任太子妃親自幫他穿戴整齊,消瘦的臉龐上雖然憔悴,卻哪裏還是先前那般虛弱的快要斷氣的模樣。
三皇子帶著三十幾位兄弟長跪在甘露殿外,隱隱有儲君氣勢,貴喜太監站在殿外,一遍遍耐心的與上前詢問的眾皇子解釋,“陛下這會兒精神不濟,太醫正在診治,等他一會舒坦了些,自然會命人傳喚各位皇子進去說話的。”
太子姍姍來遲,也不理會眾兄弟,直接就想往甘露殿內闖,卻同樣被貴喜不軟不硬的截下來。
“孤要進去,父皇正在等著我。”說著,眼淚就掉下來,聲音也哽咽了。
皇子之中有一人鄙視道,“這會子不裝病了?假惺惺的掉下兩滴貓尿,卻是哭給誰看?”
太子的怒眸立即往兄弟身上掃過去,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或站或蹲,竟然沒有一人與他目光相接。近來大出風頭的三皇子顏朔老神在在的站在正中央閉目養神,胸有成竹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惱火。
怎麼會是這樣,皇帝的身子一向硬朗,怎麼忽然就沒有預兆的傳出病重的消息。太子在宮內安插了許多耳目,這些人竟然沒有一個提早到將消息送出來。
難倒,這又是皇帝尋機設下的一個局嗎?他針對的是誰?老三、老七還是他這個不成材的太子。
心裏冰涼涼的,酷暑難耐,太子的身體卻如墜冰窖,手指和腳掌僵硬麻痹,走路都顯得有些不自然。衝貴喜太監使了個顏色,那閹人卻也像沒看見似的,少了往日的熱絡。
就這樣從大清早等到了天擦黑,皇帝始終沒有宣任何人進去,皇子們都知道這個時候是最關鍵的時刻,如果他們共同的父親真的病的那麼嚴重,那麼,很有可能隨時會傳出來噩耗的消息。這些打小就生長在宮廷內的皇子們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太子近日受到的冷淡,他們看在眼裏,尤其是今天這種日子,皇帝都沒讓他進去囑咐什麼遺願,肯定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遺棄信號。
曆史上,臨終廢棄太子,另立新君的事兒發生的也並不少,抱著一線希望,每一個皇子都衷心的盼望著,這天大的好事會落在自己頭上,更唯恐別人都在就自己離開了會落下詬病,所以即使累的直晃悠,也仍站在院子裏堅持著,寸步不離。
出乎意料的,太子中午的時候,就假托病體未愈,承受不住長時間的勞累,所以先行回府休息了。顏朔擔心他會有什麼小動作,派了大批的人守在太子府外,以保證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即能得到消息。
果然,太子在回府後緊急召見幕僚,在密室內商議了幾個時辰,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皇帝駕崩,依舊屬意太子繼位,這也是最好的,眾人隻要護著太子順利登基,事情也就解決了。可假如皇帝真動了臨終換人的心思,太子的眼中湧出一抹血光,他決計不會為他人做嫁衣裳,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子,最後卻把皇位拱手讓與他人。
皇宮內沒有異常變動,京畿的防護重任仍掌握在七皇子顏曦手中,他在外征戰遲遲不歸,手底下的人沒有接到他的命令,也沒有皇帝的聖旨,就按照往常的慣例巡視保衛。
表麵上看起來是風平浪靜的,太子卻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內緊外鬆來鬆懈他的警惕性。
一宿難免,天蒙蒙亮,有下人稟報,七皇子的二萬大軍已經抵達京郊,下令安營紮寨,並未將人馬遣散。
老七回來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連他也出現了,這其中必有蹊蹺。
太子再也做不住了,頂著清晨未散的霧氣進宮,第一個來到皇帝的甘露殿外,希望可以從那些貼身的奴才身上,得到一些蛛絲馬跡,以便能更好的作出判斷。沒想到,還有個人與他存了同樣的心思,太子的車馬幾乎三皇子的同時到達宮門,彼此對望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勢在必得的決心。
“殿下,您身子不大好,怎麼還起了個大早趕過來呀,若是被父皇知道了,肯定要叱責你不愛惜自己的。”顏朔似笑非笑,麵皮不動,夾槍帶棍的與太子請安。
“三弟,你也挺孝心的,一早就來甘露殿守在,是想讓父皇一睜眼就瞧見你嗎?”毫不留情的反擊回去,太子挺直了腰杆,不管怎麼說,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國之儲君,皇帝並未下令廢黜,他還輪不到底下的兄弟來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