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伊琴聽到穀輕盈決意離開段錦羽,不禁道:“你們為什麼又要分開?”
穀輕盈道:“你不會明白。當年他極忠於師門,因而要我脫離聖教。可是聖教教主正是我的義父,我又怎能背叛他?我們誰也不肯遷就誰,結局隻能是這樣。”
湯伊琴道:“我的確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能各讓一步,就像我和高軒。”
穀輕盈道:“你和高軒?”
湯伊琴道:“是,他是現在魔教的使者,可是他卻肯為了我退出魔教,我也願意離開師門,與他一起隱居。”說到這裏,心中一陣甜蜜,不覺放低了聲音。
穀輕盈“哦”了一聲,道:“原來這就是你被關在這裏的原因了。各讓一步?”她喃喃自語,似在沉吟,終於又歎道,“不錯,就因為我們當初都年少氣傲,這才釀下今日的苦果。”
湯伊琴道:“後來你又怎麼會被關在這裏?”
穀輕盈緩緩道:“我回到聖教,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一對孿生子,起名叫做段羽仙、顧錦城。我托人將段羽仙送到青城,交給段錦羽,他聽了孩子的名字,定然知道那是我和他的骨肉。後來,”她輕輕一歎,“後來見淵接替我義父做了教主,便說我與青城弟子結交,犯了教規,這才將我關在這裏。恩……總有二十年了吧?”
湯伊琴悚然動容,道:“那麼,你的另一個孩子呢?顧錦城,你有沒有再見過他?”
穀輕盈道:“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可是見淵為人狠辣,又怎麼會放過他?若不是還想能見段羽仙一麵,恐怕我早已死了。”
湯伊琴想起段羽仙已死,心中替她不勝惋歎,心道:“她是當年魔教教主的義女,見淵尚且如此對待她。那麼我和高軒……”一時間思緒大亂,“他又會如何對付我和高軒?”
眼前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淩幻虛極力辨認,隻聽那人柔和地道:“你醒了?”她驀地記起,這柔美安靜的女子,豈不就是峨嵋派的楊夢蝶?
“是你?”她有些驚訝,思緒慢慢地平複,傷口處仍然在劇烈地疼痛,使她記起當日的血戰,不由一驚,“他們在哪裏?”
“你是說楊徊?他沒有大礙。”
淩幻虛心中卻浮起一人的身影,這擔憂令她盡力坐起:“劉曉寒?”
“那魔教使者?”楊夢蝶眉頭微皺,道,“她……她怎麼會和你們在一起?是她傷了你們?”
“不,是她救了我們。”
楊夢蝶輕輕一歎:“難怪……發現你們時,她雙手仍緊抓你和楊徊。可惜……”
淩幻虛心中猛地一沉,不由追問:“她怎樣?”
楊夢蝶沉默半晌,這才輕輕道:“我已給她吃了我們最好的療傷靈藥,可僅能勉強支持她幾日的性命。……我實在已無能為力。”
淩幻虛的心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那狂傲而又率真的女子,那偏頗而又重情義的女子,難道就這樣地從這世上消逝?一直以來,她們都是敵人,可是卻又相互敬重、相互了解。她還記得當日自己最痛苦、最孤獨、最接近死亡的邊緣時,是她的聲音將自己拉了回來。而今天……
“請你,帶我去看一看她。”她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
這是一艘大船,沿江行駛,此時已泊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兩岸群嶺連綿,風景如畫。原來沒有人玷染的地方,都是如此美麗。
楊夢蝶扶她來到麵岸的一間艙房前,輕輕一伸手,淩幻虛已通過開啟的門,見著了艙內的情景。
艙內暗暗的,與窗外那春意盎然的山林比起,更顯得了無生機。劉曉寒靜靜地躺在床上,竟看不出一點生命的跡象。
淩幻虛緩緩走進去,坐在床邊,凝視了她的麵孔。長長睫毛遮掩下,緊閉的雙眸中再也看不出往日的鋒芒。平日裏微微下撇帶幾分譏誚的唇,此時卻呈出柔和的線條。於是她所認識的劉曉寒,第一次顯現出恬靜和溫柔。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她?外表無情,內心卻又細膩而真實。
淩幻虛輕輕握住她的手,手冰冷。她心中忽有了一種巨大的恐懼,怕不能再握住這隻手,怕會永遠失去這個人。
“幻虛!”她沒有回頭,雖然聽出是他的聲音。楊徊慢慢走過來,由一名峨嵋弟子攙扶著。
“真的已經毫無辦法?”淩幻虛終於開口,既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楊徊慢慢道,“傳說三十年前,曾有一名可醫百病、可解奇毒的人出現,人們從不知他的名號,因此都稱他為‘醫仙’。可惜那人在江湖上隻如曇花一現,忽然就失去了影蹤,再沒有出現過。否則的話,他也許可以……”他不再說下去,隻緩緩低下了頭。
一時無言。
忽聽岸上傳來悠揚的笛聲,旋及一人應聲而歌,歌中唱道:“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歌聲恬淡,意態閑雅,而聽其口音,卻甚是嬌嫩,竟似是一女童所唱。
船上眾人不禁透過窗口,向岸上望去,隻見山腳下轉出兩匹小小的馬兒,上麵坐了兩個女童,不過十五、六歲光景。
那兩匹小馬一匹毛色棗紅,一匹毛色全黑,隻額頭正中都有一抹純白的毛發,顯得生氣勃勃。
棗紅馬上女童一身白衣,滿麵笑容,不時地左顧右盼,還折了枝嫩柳輕輕揮舞,打著節拍,那歌聲正是她所唱。
黑馬上女童身著青衫,手持一管竹笛,微閉了雙目,凝神吹奏,竟似毫不關心馬兒會將自己帶到何處。
山風吹得兩人衣袂飄飄,笛音清越,歌聲悠揚,宛不似紅塵中人,卻似是畫上的仙童。
淩幻虛不由得呆了,恍惚記起,許多年前在與世隔絕的星宿海上,自己豈不是一樣的無憂無慮,不知世間煩惱為何物?
楊徊的目光卻專注地盯著那兩名女童,呼吸忽地急促起來:“青竹劍?碧玉笛?楊姑娘,快請那兩名女童不要走。”
楊夢蝶不解何因,卻仍依言命一名峨嵋弟子前去請二女上船。淩幻虛卻看了楊徊一眼,隻聽楊徊難抑激動之情,道:“三十年前,那位‘醫仙’從不離身的有兩樣物事,一是青竹劍,一是碧玉笛,如今竟在這兩名女童的手上。”
淩幻虛凝神細看,果見那白衣女童腰間,佩了一柄長劍,劍鞘成碧綠色,劍柄如一段青竹的竹節。而那青衫女童所吹奏的,初看似是普通竹笛,卻有光華內蘊其上,竟是用碧玉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