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不用當班，吃過晚飯，友琪就出了家門，慢慢踱到夜市，打算照顧一下小葛的生意——這儼然已經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現在是七點光景，夏日的天空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小葛的自行車停在老地方，櫥櫃的燈光還沒有打開。
友琪快步走到他跟前，隻見小葛皺著眉頭，對著手裏的兩張大鈔發呆。
友琪往點心櫃裏張望，是空的。原來不是引人注目的燈光還沒開，而是因為東西賣完，所以已經關掉了。
友琪心裏有了點數，不過還是開口問道：“怎麼了？”
小葛抬頭，苦笑著朝她揚揚手裏的錢，“老樣子。一來就被人全部買走了。”
“還是前天那個人嗎？”
“不是，今天換了一個，不過行為和昨天前天一模一樣。”相同的行徑就是匆匆忙忙走上來，掏出兩百塊錢，說句“這裏的東西我全要了”，然後就把小葛包好的點心全部裝進帶來的塑料袋裏，匆匆離開。今天來的這位，還不耐煩地說不用另外裝袋子，直接扔進帶來的塑料袋就好。
買內衣褲的紋身攤主走上來，不鹹不淡地評論一句：“地攤王子最近攀上大戶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好笑的稱呼在夜市上流行起來，不管是攤販還是來買點心的客戶，都會用仿佛他的身份證上就是這個名字一樣，一副很正常的樣子如此叫他。
友琪點頭，“每天都有兩百塊錢可以賺確實很好。”這樣他的成本就可以順利回收，假以時日沒準還能積累點小小的財富。不等皺著眉的小葛反駁，她又繼續說：“問題是對方買這麼多點心到底用來幹什麼？”
她見過上次的那個買家，從他匆忙而隨意的動作中，實在看不出對西點有半點喜愛的感覺。
“也許是對方的老婆孩子很愛吃，他一個大男人來買又覺得尷尬，所以才那麼快地出現又閃人？”連續好幾天都撲空的常客OL，站在一旁鬱悶地幫忙分析。
“他得有幾個老婆幾個女兒，才能每天吃這麼一堆甜食下去啊？”昨晚有幸在掃貨男子出現前搶到一塊蛋糕的大嬸，失落地推翻了對方的意見。
“竟然說不用紙袋直接扔進塑料袋，這種話講出來，誰會相信他是自己要吃這個啊？”親耳聽到這句話的大嬸二號義憤填膺。
“大哥哥你以後多做點嘛，要不然，多做一個留給我就可以了啦！”
和媽媽一起出來的六七歲小姑娘，熟門熟路地蹭著他的運動褲褲管，惹來包括母親在內一眾女子帶點羨慕與嫉妒的目光。
小葛環顧眾人，下了決定：“明天我不賣他了。”上門生意不做確實沒有道理，但是與其讓這麼多人失望，還不如拒絕那個看起來沒有誠意的買家更合適。拉著西點到夜市上來賣，本來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手藝能夠得到更多人的肯定，而不是為了迎合那種甩了錢就走的買主。
“明天我會拒絕他，請大家繼續來捧場！”小葛補充。
話音一落，歡呼聲響起。
“太好了！你放心，明天阿姨還來！”
“阿姨也來哦！”
“我會比今天更早過來買的，王子要加油哦！”
“王子大哥哥，一定要給我留一塊提拉米蘇哦，別的賣光沒有關係！”
“你這個小孩子怎麼可以這樣？媽媽是怎麼教你的？嗯？”母親不甘心的輕斥語氣在回頭對上小葛後，變成溫柔和善，“請也幫我留一塊，謝謝！”
“就應該這樣啊！有句話，不是說點心隻有回歸市場、回歸民間，才能夠繼續生存下去嘛！”
“咦？我聽著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
“可能因為是某非著名相聲藝術家某名言的山寨版……”
第二天，友琪依然如故地前來報到，很好奇事情的進展所以很快地吃晚飯出門，惹來母親詫異的眼光。
時間湊巧，她到的時候，正好撞見拿著兩張百元大鈔的男人，站在所剩無幾的貨櫃前。
“對不起，我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小葛誠懇道歉。
“沒關係，剩下的給我，我付你一半錢。”男人脾氣很好的樣子，態度也不錯，想象不出他會不耐煩到小葛把蛋糕麵包一股腦兒塞進塑料袋。
小葛繼續低頭道歉：“還是對不起，剩下的也已經有買主訂走了，我在等她們來拿。”
男人嘴巴邊上的一顆黑痣明顯地抖動了兩下。密切關注局勢的人們都心想“要發怒了要發怒了”，沒料到他隻是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說：“你這裏接受訂貨嗎？”
小葛一愣，隨即煞有介事地道：“本店隻接受常客的訂貨。”
認真地替他擔心的旁觀人士ABCD都油然而生讚歎之情：還是年輕人反應快啊！
男人困擾地看著手裏的兩張大鈔，不斷打量小葛和他的家當，很像一個到早上起床才想起家庭作業沒完成的小孩，在絞盡腦汁想著歪門邪道的主意。
這不，主意來了——“要不，你把你的櫃子賣我吧。”
啥？櫃子？眾人眼中頓時充滿了問號。小葛臉上營業性的笑容也歪了一下，“對不起，這裏麵還裝著食品，拿出來容易變質。”
男人小眼睛閃啊閃，躊躇出新的辦法，“那，那，你要不要把自行車賣給我？”
“……也不太好，我一會兒還要騎他回家。”小葛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
男人憤憤不平地高聲道：“你回家可以打車啊，你又不是沒有錢！”
小葛眯了眯眼，沉聲問：“這位先生，您是來追求我的嗎？”
“嗄？”
“您這麼死心眼地在我攤前麵磨蹭，真的不是看中我這說平凡也很平凡的樣貌，所以起了什麼不軌之心，以至於想用這種拙劣又可愛的方法接近我，用這種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氣勢好教我印象深刻嗎？這樣吧，如果您執意要索取我的一項心愛之物，作為您一段慘綠單戀的證明，那麼我可以勉為其難地把這包餐巾紙給您，為了感謝您的厚愛，也因為它裏麵隻有一張而已，所以我決定免費饋贈，來，請好好收著。”
小葛說著掏出了癟癟的餐巾紙小包，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將之遞到男人麵前。
男人被轟炸到含冤莫白地羞愧離開，小葛站在背後，把餐巾紙包默默地塞回去，重新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站在點心櫃後麵，等待下一位顧客的光臨。
以往他站在那裏，人們隻覺得很像一道美麗的風景。如今他站在那裏，在人們的眼中卻別有一種淵渟嶽峙的宗師氣派——
“不愧是高材生啊，說這種一套一套的話，根本就不需要打草稿！”
“我猜地攤王子一定是律師係的！”
“大學裏麵沒有律師係啦，是法律係！王子多半是法律係的大學生！”
“不對，他是念化工的。”友琪在心中默默糾正，“而且這種損人不留情麵的樣子才是他的本性，叫他王子根本就是侮辱那兩個字。”
“王子”微笑地掃視全場，看見友琪，眼睛一亮，招招手示意她過去。友琪死死盯著他招呼小狗的手勢，腳下一步未挪，“王子”見她立場堅定，隻得妥協，換成舉手過頂，大力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