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莫名其妙地瞅她一眼，一聲不響走回攤前。
今天的生意也很好，等他們回去的時候，紋身攤主大叔已經幫忙把所有蛋糕都賣光了，小葛不肯要他遞過來的營業收入，紋身大叔不爽地喝道：“這個錢就當我請你倆喝飲料！”奉了旨意的二人收拾好攤子，來到附近一家中式小吃店，各自點了一碗綠豆湯，又要了一份店裏的特色點心一起吃。
“我知道了，是你不肯子承父業，接收家裏龐大的地下王國，反而鍾情於做點心這種很沒氣概的事情，才會被你爸派人來砸場子的，對不對？”雖然被綠豆湯冰鎮了亢奮的情緒，友琪依然興高采烈——小說裏才會有的情節竟然發生在了自己的身邊，怎麼好奇都不為過吧！
小葛看了她一眼，靜靜低頭喝一口綠豆湯。
“你說啊！我不會報警的！”說出這句承諾，友琪才想起拿出手機，把寫著“110”的手機屏幕按回待機狀態。要是不小心按到通話鍵，那就糟糕了，也許還會在把他們兩人帶回去錄口供外加深刻教育的過程中，從小葛的言辭中找到蛛絲馬跡，進而將他家的涉黑集團連根拔起——哇呀呀，太刺激了！
小葛看她一臉神遊天外的表情，忍不住煩躁地去扯她馬尾，“你不要亂想，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你就告訴我真相啊。”友琪打蛇隨棍上。
“其實挺無聊的。”
“哦！”大眼睛好奇地撲閃。
“說了你也不會有興趣。”
“哦哦！”大眼睛撲閃頻率增加。
小葛清清嗓子：“我要說了。”
“哦哦哦！”大眼睛裏閃著如銀河般的燦爛光芒。
小葛看得一陣恍惚，定定神才用食指尖點著桌子道：“這家店是我家的。”
“嗄？”興味盎然的表情立馬呆滯。
他家是這家小吃店的老板？這麼小小的兩間店麵，竟然還要出動那個季叔開著歐洲原產的標致車，率領一幫氣勢洶洶的混混過去揪繼承人回來接班？他家大人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
“跟你溝通有點辛苦。”小葛單手按住腦袋，另一隻手指指店門，“你去看清楚店名，然後再進來。”
友琪莫名其妙，但還是在他眼神的威壓下開始行動，出了店門沒過五秒，她呼嘯著衝了進來。
“這家是XX齋的連鎖店！”
“恭喜你終於發現了。”眼前這雙大到離譜的眼睛其實是玻璃做的吧。
“是那個XX齋耶！A市最有名的品牌，每年都有一堆人為了吃到正宗的黍糕，不遠萬裏跑來XX齋的總店！”友琪攥著拳頭，說出隻要是A市人就都知道的事實。
“就因為這樣，本來三五塊一個的黍糕，最新的鮑魚口味已經漲價到了五十塊一個。”小葛優雅地喝口綠豆湯。
“XX齋是中國著名商標、中華傳統老字號、全國餐飲五十強企業！”友琪看著店裏的宣傳單念出來。
“最近好像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號，都被我爸他們一夥人操作到手了。”小葛頗有些不滿地瞪著眼前碟子裏的黍糕。非物質文化遺產明明應該是非物質的，被他們一搞，好像隻有XX齋的黍糕做法才是非物質遺產，別的競爭對手的工藝全部不正宗。
奸商啊奸商。
“所以說你和家裏的矛盾，隻不過是一個喜歡做西點，一個希望你做中式點心而已？”友琪總結。
小葛點頭。
“反正都做點心，不用這麼計較吧？”
“要是能換你來當我爹就好了。”小葛的口沒遮攔使他獲得鐵拳一記。
“黍糕很好吃啊，你為什麼不喜歡？”友琪說著用筷子夾了一口的量，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小葛微微歎氣，“再好吃的東西，從小到大都吃，也會膩了的。”
“怎麼會？我就沒有膩白米飯。”
小葛指著眼前的食物，睨著她道：“你能想象用這玩意兒代替白米飯，吃了十幾年的日子嗎？”
這東西很黏牙，而且其實也不是很好消化……友琪眼角抽動，誠實地搖頭。
“我們家就是那麼過的。”
友琪同情地道：“你的胃一定變得很強壯了。”
“我爸一直仇視洋快餐洋點心，他覺得這些東西跑到中國來占據了很多黍糕的市場，所以連我上幼兒園時，他都特別交代老師，不要給我吃那種西式的小點心，說會過敏。”憶及小時候所有小朋友都在吃香噴噴的小點心，隻有他啃的包子散發出強烈的蔥味，小葛深感不堪回首。
友琪知道他需要同情，但是想象那種景象，還是忍不住噴笑，“你爸的目標是把你塑造成萵苣姑娘嗎？那，拯救你的王子是啥時候出現的？”
“直到有個小朋友，在幼兒園畢業的時候送了我一個小蛋糕，我才知道，西點的味道根本不是像爸爸說的那樣又苦又酸，而且吃了之後，我也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拉肚子做噩夢被警察叔叔抓走……”
友琪笑得直不起腰。
小葛輕拍桌子，低聲怒斥：“你這個人有沒有同情心啊！”他當時是懷著多麼深重的恐懼，才戰戰兢兢把那個蛋糕吃下肚的，這家夥根本就不能理解！
“我、我很同情，但是你的敘述太好玩，我被你的黑色幽默震撼了！”友琪憋著笑斷斷續續說完，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哈哈哈”了三聲。
小葛終於死心，放棄從她眼中尋找溫柔包容之類的東西，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已經能夠做出和店裏賣的一模一樣的黍糕了。”
“啊——”友琪點頭，“難怪那個季叔說你從小手就很巧。”
“在那之後我很生氣，所以從此以後再也不肯學做黍糕，每天都拿零用錢去買西點吃。”
“你堅持了很久嗎？”那麼小的孩子，應該很容易放棄的吧。
“直到小學畢業我才肯和我爸說話。”
友琪瞠目，“你也太有毅力了吧！我和我爸吵架，每次互不搭理，都不過一個鍾頭的。”
“按照我媽的說法，因為我們父子倆都是那個死樣子，所以沒人肯讓步。”
友琪歪頭想了想，道：“你父親也隻是一心希望你能夠好好繼承家業，小時候不懂，現在總能明白他並沒有惡意吧。”
“小時候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憤怒，現在我知道了。”小葛完全不苟同她的說法，啜了一口綠豆湯，一字一句地道：“我應該自己選擇人生的道路，如果他一開始就是好好地讓我接觸中式和西式點心，幫我辨析我兩者的異同，然後把他的立場和希望對我講清楚，那我完全有可能照著他安排的道路走，可是他非要用最糟糕的手段強製我隻能接受中式點心，我怎麼能忍受被他擺布人生？”
友琪用湯匙攪動著綠豆湯，讓沉在碗底的綠豆翩然浮起。
“你有沒有和你爸爸說過這些想法？”
對她的問話，小葛報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