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午後陽光正盛的時候,窗戶大開的房間卻籠罩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氛。偶爾掠過的一些微風吹得長及拖地的古典派宮廷式窗簾沙沙作響,也使穿窗而入的陽光在牆壁上投下斑駁不一的碎金光斑,令室內的光線忽明忽暗,更增詭異之感。

室內的家具很普通,富貴人家常見的中式紅漆木靠椅和配套的茶幾。隻是對麵並未放置電視櫃,反而用同色配套的書桌和書架取代了慣用的位置。靠著牆角,還擺放著同樣是紅漆木製的高低櫃。

那縈繞在整個房間中的陰冷之氣,正是從櫃上的一隻玉瓶散發出來的。

乍一看去,這玉瓶也並非十分特別,富豪之家,誰不裝飾一些古董玉器?單隻這房間的書桌上,那尊翠鏽鮮明的三足銅鼎,那具形如蟬腹的硯台,已是相當名貴的寶物了。

隻是,這玉瓶——

玉多半色澤呈青碧色,愈上品愈是顏色澄淨,若是能色如晴空一抹的翠色,那當然是極品上品無愧。

怪的是,這玉瓶著色並不勻淨,瓶腹處甚至還有明顯的瑕疵,瞧上去極不起眼,看來倒似是古物中的下品。偏偏主人卻極為慎重的,將它獨自安放在櫃頂,不與其他古董珍品為伍。

“嗬……”

並沒聽見聲音,但那抹淡淡的輕笑卻奇異地傳入小翠的腦中——對,她並非聽見了,而是知道了……

“又怎麼了?”這個發出訊息的主人帶著微微的寵溺, 仿若是含笑發話,“跑來這裏擾人清夢?”

小翠嘀咕了一聲,幾不可聞,忽地躍起躥上了高低櫃頂,靠著壁角舒舒服服地躺好,才嘟著嘴開口:“ 哥你還睡啊?在這個鬼瓶裏睡了一千多年了,再睡連神仙都會悶死!人家是怕你無聊才來陪你說話的呢。”

瓶中人——或者就依小翠叫他 吧,淡淡一笑,歎道:“就是啊,困在裏麵一千年了,我不睡還能做什麼呢?倒是你,小小年紀,又在煩惱什麼?”

“喂!”小翠有些不平起來, 作勢伸出前爪要去掏那隻玉瓶, 伸到半途卻又顧忌起來, 收回了爪子,“你不要倚老賣老好不好? 沒錯,跟 哥你一比,我千年的道行根本不夠看,但,我好歹也是白狐了耶,族裏多少人要恭恭敬敬稱我一聲前輩……不要再說我小小年紀成不成?!”

低低歎息一聲,卻並不和她爭辯,仍是好整以暇地從容發言:“好吧,白狐大人,你今日何事探訪?”

小翠吐了吐舌,“大事是沒有,小事嘛——還不是那個王元豐,昨天又欺負我!我生活在這麼一個受盡欺淩,飽嚐辛酸,苦不堪言,暗無天日的家庭中,滿腹苦水無人傾訴,隻好來找 哥你!”為配合語言內容, 她伸出前爪揉揉眼, 肩頭也象征性地聳動了幾下, 以示自己“淚眼盈盈”的可憐相。

“又是王元豐呀?” 並不意外聽到這名字,事實上,要不是因他身在瓶中, 很可能小翠就會親眼目睹他啞然失笑的麵容,“堂堂白狐竟怕了一個小小人類?”

“哎!”小翠不服氣地反唇相譏,“不是 哥你教導我狐仙不能用法術對付普通人類的嗎?”

“這一條你可真聽話!”這句話滾到了唇邊, 笑了笑並未吐出口,隻是沉默不語。

“可惡!”她繼續抱怨,“偏偏王家是我這一百年來住得最舒服的一家,尤其飯菜合胃口極了, 要不我早就別尋生路了!”

無語,仍是沉默以對。小白狐雖然嘴叫得響,但無疑,她是為了他而留下的。在自然力量已漸漸消散的今天,在人類早已漸漸遺忘信仰的現代,一隻被困在鎖妖瓶中千年之久的萬年黑狐,隻怕比那些被鎖在動物園裏的普通狐類的處境還要糟糕。但,數年前,他倆意外相遇開始,小白狐就毅然決定留在他身邊,守護已日漸油盡燈枯的他……

而他,也因為某種理由,還不能離開王家……

“呸,王元豐這小子,真是怪胎一隻!”小翠仍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想我千年道行, 吸收日月精華, 仙姿美態誰不喜愛? 不是自誇,即使去參加‘可愛狗BOBY’大賽我也有自信奪魁!隻有這小子,找著法兒整治我!我猜他一定有人格缺陷,心理變態!可恨,像我這樣的美少女……”

整理了一番心緒, 自冥想中回神,振作精神打趣道:“依我看,是你修行不夠吧?”

“呃?”被打斷說話, 小翠微微一愣,“怎麼? 我的內丹已有千年道行……”

“千年功力啊,是沒錯……” 慢騰騰地說,帶著促狹的笑意,“但媚力呢?你的媚珠怕隻有米粒大小吧?”

“喂!”小翠禁不住激將, 猛地張口,“誰說的? 我可沒忘記我們狐狸精的天職——騙男人嘛,好歹也虛應應景,我才沒忽視媚力的修行!看!”

她得意地自口中吐出了媚珠,如雞蛋大小的瑩白色珠,懸浮在半空中,幽幽地發著光……

等了半晌,卻聽不到 的回話,隻有那陣陣壓抑的悶笑。

她大驚,瞪著雞蛋大小的媚珠,恍然醒悟:“天哪!我、我要怎麼吞回去?!”

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好像好久好久,沒有這麼開懷地大笑過了,自從,千年前的那一日之後……

謝謝你,小翠!他在心底默念。

從容地走到桌前坐下,王元豐還來不及開口,屋主人——魏明蘭早已忙不迭地吩咐了隨侍一旁的管家:“給王同學上一杯咖啡。”

王元豐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眉,毫不意外地觀察到其餘同學麵前擺放的都是果汁汽酒一類的運動飲料。但他並未因此發表意見,反倒是在咖啡端上來之後,姿勢優雅地添加了奶精和糖,緩緩地用小勺攪勻那褐色的液體。

一旁的同學,也同是學生會成員的大眾,幾乎是懷著敬慕的眼光注視著他完成這本是極尋常的一切。

“不愧是元豐同學!多有氣質啊!”女生們陶醉著。

“可惡!明明和我們一樣隻有十多歲,為什麼他做起來那麼自然?”男生們嫉妒著卻也羨慕著。本來隻是王元豐所就讀的私立高中——新日高中一次例行的學生會,隻是副會長魏明蘭一時興起(天曉得?), 就變成了在她家聚會的一個下午茶會。

新日高中是一所貴族學校,學生會成員也大半出身豪富。魏明蘭也不例外,父母是某名牌服裝總代理,轄下有十餘所大型超市和百貨公司,自然,請十來個同學在自家客廳小聚,算不上什麼難事。

並未討論什麼事項,學生會成員們已熱烈地聊起天來,早把來此的目的拋到了九霄雲外。隻是,家境富裕是一回事,這群十來歲的少男少女們,熱衷談論的對象與普通高中生沒什麼區別,不外乎影視明星、體育娛樂什麼的。

身為剛加入學生會一員的高一新生,王元豐雖對這種情形略有不耐,但礙於立場並不能說什麼樣,隻得置身事外般地四下打量著客廳的擺設。

也許是東南亞設計市場剛剛興起不久吧,幾乎所有家居裝潢都大同小異,沒什麼特色。對於他們這種有點小錢的人家更是如此。

吊櫃流行就打吊櫃,電視牆熱門就做電視牆,更別提壁燈落地燈吸頂燈了。去慣了同類擺設的人家,王元豐心想,大概連浴室廁所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吧。

目光並無特定目的地在室內逡巡,他的手也無意識地輕輕攪動著那杯縱使加了糖也極為苦澀的飲品,低微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為什麼,大家都認為他該喜歡喝這鬼玩意不可?

雜在人群中高聲暢談的魏明蘭無意中側臉一瞟,注意到白馬王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捂住了嘴巴——糟糕!讓元豐同學看到我笑得這麼誇張,淑女形象……

要怎樣才能挽回?

她焦急地思索著。

像我們談的這些花邊新聞、小道消息,多麼低俗啊,元豐同學說不定早就無聊透頂了,隻是涵養好才……

她靈機一動,“大家到琴房來好不好?是我爸去年底才買給我的鋼琴,利用寒假練了一下,大家不要見笑!”

少年們轟然叫好,一起湧進了琴房。

見他們早已淡忘來此的目的,王元豐也懶得提醒。隨他吧!

“彈什麼曲子?”

圍繞這個話題,大家已展開了討論。

“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怎麼樣?”

“或者,安在旭的《FOREVER》?”

“去去去,崇洋媚外的家夥!還是來一曲F4的《流星花園》主題曲吧。”

幾乎無一例外,大家把選擇範圍定在了流行歌曲轄類。偏是王元豐前腳剛跨進門,大夥的議論聲在一瞬間都自動消音,眼睜睜地瞧著他,接著便一個個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閉口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