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給人一種冷梅的感覺,五官是很北方的濃眉大眼,皮膚白裏透紅,掐得出水來似的,盤著高高的時興發髻,兩鬢簪著兩支梅花形狀的珠花,額間吊著水滴狀的珠鏈,柔化了她五官的冷硬。高挑豐腴的身子裹著華麗的錦繡旗袍,很有一副大家閨秀的派頭。反觀自己,永遠長不大的娃娃臉,永遠像縮了水般的身材,梳了兩個土土的圓髻,穿的雖然也是好料子,卻怎麼也比不上對方的禮服來得有派頭。她的樣子——就像個上不了場麵的小丫鬟!恩同不自覺地咬著下唇,還沒比,她就已經輸了,怪不得休不願意娶她!換了她,她也會選一個賢內助,而不是一個沒有一點女人味的小丫頭的。
“想必這就是寄居恂郡王府的霍姑娘了?”柔嗓吐出疏冷而又有禮的話語,李平同樣審視著眼前的女子。在發現對方的外表根本不能跟她比後,閑適地開了口。
“是啊!”恩同一臉燦笑地回答。雖然對方條件比她好,但她還是沒有放棄休的打算耶,“姐姐是誰?怎麼會想見我?”
“我是恂郡王爺未過門的妻子,聽說郡王回府,就過來看看。聽說他出門,就看看讓郡王恩寵有加的你。”見對方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男人嘛,總有點貪新鮮。雖然是傳聞中十數年不近女色的恂郡王傳出這等緋聞,但她也不必太著急。
“姐姐是怕我搶了你的地位嗎?”恩同掩嘴輕笑,繼而一派天真地道:“放心,我不會搶走姐姐的地位的啦。”
“誰說我怕你——”
“從古到今,正妻也就隻是一個空位而已。”不等對方把話講完,恩同繼續自說自話般地說著,“大凡有三妻四妾的人家受寵的往往是妾。如果正妻肚子爭氣,生得下繼承人還好,否則七出之名她肯定會擔上那麼一條。若嫁在平常的大戶人家也還好,憑姐姐的家世才貌坐穩當家主母的位子還不成問題。可身在侯門,那情況可又不一樣了,自古以來,帝王之家和貴族都有用人陪葬的慣例。用什麼樣的人陪葬呢?開始是奴隸,後來逐漸變成用女性,再後來,陪葬的女性地位越高,也就越能顯出往生者的氣派,就連大清的先祖都有皇後殉葬的先例,我看如果姐姐真有一天嫁給恂郡王爺,也隻有祈禱郡王不要早死才好。”
“像我可就不同了,我可從沒想過要在王爺身邊占一席之地,我最在乎的還是那些郡王賞賜的金銀珠寶,有了那些,即使我一個女人在外麵也餓不死。就連興頭來了,花錢找幾個小老公,也沒人——”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你別說了,你沒看到人已經被你氣走了嗎?”納蘭詞咳出氣管中的茶,天啊,差點被這小女人害死!居然連花錢找小老公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天,如果她這句話被她那個“哥哥”聽到,不知道會是什麼一番效果?嗯,值得期待。
“啊?!走了?”此時才回神的恩同東張西望,她正說得興起呢,“什麼時候走的?”
“在你說大清先祖用皇後殉葬的時候。”而且是往大門的方向走的。這種事也能掰,還真有她的,“你不知道你的謊言是很容易被拆穿的嗎?”這種事,問問自己的父兄就知道。用人殉葬在先帝時已被嚴厲製止。
“她心高氣傲,不會問這種問題的啦。”恩同縮了縮身子,“怎麼這麼冷?”
“冷?”納蘭詞詫異地望望外麵堪稱明媚的冬景,再看看恩同手上的暖手筒和她腳下的火缽,“你風寒還未痊愈嗎?手給我看看。”那天幫她拿脈的時候明明已經沒問題了。隻是她的脈象有點怪怪的,說是病嘛又不是,說不是病嘛好像又有點。
“哦,不用,我是還不適應這裏的氣候,所以總會覺得冷。”拒絕了納蘭詞的好意,恩同站起身來,“運動一下就會熱起來的!”上次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讓這個男人看診喂藥,現在清醒了過來,她卻怎麼也忍受不了這種與陌生人的親昵,“你請自便吧,我要午睡去了。”
迎著冬陽,恩同緩緩地朝離憂園而去。原來,休有未婚妻啊。
心,有一點點疼。方才佯裝的不在意與強大很快就縮水成原來的模樣。原來,有些東西不是你認定了就是你的。隻是,一貫依賴的心,現下如何是好呢?恩同一抹幽魂似的飄蕩在王府迂回的長廊上,兩個提心吊膽的丫鬟沒她的指示不敢靠近,遠遠地跟在後頭。
想來,她也有點過分呢。休從來沒正麵答應過要娶她,甚至沒說過喜歡她之類的話。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自作主張。她自作多情地把自己賴給了休,跟他回了王府,然後又自作主張地住進了休的房間,還以為事情本該如此。當初,她為什麼就不多個心眼,一聽到休還沒成親,就傻傻地把自己賴給了人家。沒想到,人家原來是有正牌未婚妻的。未婚妻啊!她與休的世界突然多了一個第三者——或者應該說是他們兩個的世界多了一個多餘的她。隻是,現在的她,卻不想放手。
下雨了嗎?抬頭看看天,冬陽不知何時躲進變化莫測的雲層裏,卻沒有雨滴。摸摸臉頰,卻摸到滿臉的水滴。嘖,連天都欺負她嗎?隻在她頭頂上下雨。原來,連天老爺都看不慣她的所作所為啊!隻是——她真的真的不想離開休嘛。一想到有一天將要跟休分開,她的心就像是被人分成兩半似的。心——真的好痛!
恩同倏然蹲下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她一手壓住心髒,一手捂住嘴,想止住咳嗽,當她緩過神來,停止咳嗽,放開手的時候,卻覺得手有點粘粘的,“這是什麼?”她看著滿手的紅,自問道。
隨後趕上來的兩個丫頭卻尖叫一聲:“啊——血——”
“叫什麼叫,咳破了嗓子也有那麼可怕嗎?”恩同喝住大驚小怪的丫頭,緩緩地站起身,“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還有我咳破嗓子的事你可不要到處去宣揚,人家還會以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呢。”
“是!”兩個丫頭不敢多嘴,攙扶著她往回走。
世事無常,但凡事老天皆有定理。恩同愣愣地看著手心中未擦拭幹淨的血跡。怎麼又忘了呢?即使休真的選擇了她,她也無法陪他走完這一生啊。
唔——好冷!恩同把自己小小的身子更往被褥裏縮。怪不得丫頭們總說今年冬天暖得奇怪,她怎麼都感受不到,隻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原來,是死神的腳步,近了。
這,就是不好的事情吧。
“爺!”一個店小二打扮的男子借收拾桌子的動作,輕聲對一個江湖浪人打扮的黑衣男子道。
“就是他們嗎?”男子膚色蒼白,仿佛故疾纏身,一道蜈蚣形的刀疤自左頰斜過高挺的鼻梁劃向右頰,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在江湖上討生活的武林人士。
“是!”店小二清幹淨桌子,奉上一杯熱茶,“大夥兒都各就位了,隻等爺的命令。”
“先別急,等天黑吧。”
“是!”店小二退下,獨留黑衣男子一人啜飲。
不知是不是臨行前恩同的昏迷,他總有一點心神不寧。不知她的病是不是好了,不知她醒來沒見著他是不是發了脾氣,不過,有詞在,應該是沒問題。而且,如果事情順利,再過兩天他就能回去了,嗯,沒問題的!不要想太多,沒問題的——
上一次,白蓮教用恩同這隻假鳳代替了真凰,這一次,蘭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來了個偷龍轉鳳,用另外一個姑娘跟被夾在白蓮教眾中的天魔女調了包。一行人分成四撥,向著四個不同的方向,宿夜兼程地行了兩百裏,然後再換成尋常的商販模樣,向著北京城的方向邁進。
“這個就是白蓮教的天魔女?”天魔女在白蓮教中扮演著精神領袖的角色,常常通過“神靈附身”等手段來傳達上天的旨意,惑眾斂財、煽動作亂她們都起很大作用。據說,天魔女的甄選極為嚴格,參選的少女必須經過九九八十一道關卡,曆經磨難,合格者還要完成一定的任務,才能在特定的時間正式繼位。能夠合格的人數是非常少的,所以有的時期,白蓮教的天魔女不止一個,有的時候,那卻隻是一個空位而已。能夠爬到這個地位的女子,可不能單純地當做普通的“妖女”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