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3 / 3)

衛辭年跟上去把剛買的水遞給她,“明明不舒服,為什麼還要坐那麼多次?”

阿染難得虛弱,沒跟他還嘴,吐了半天直到什麼也吐不出來為止,這才接過水漱口。

衛辭年看她吐得臉紅紅眼紅紅的樣子,到底於心不忍,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

背上一瞬間的溫熱,阿染下意識朝衛辭年看去,就見他緊抿著唇,略帶了一絲緊張的神色,一邊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一邊不忘數落她:“你是在逞能,還是在跟我慪氣?如果隻是慪氣而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那又何必?”

是,她何必?

抬頭朝摩天輪看去,阿染隻覺得一瞬間的暈熱,連忙收回了目光。

衛辭年依舊皺眉,撫在她背上的手卻不曾停下。

阿染突然想起她把送到碎紙機裏的文件打印出來交給他時,他微笑的樣子,溫暖的仿佛桑先生曾經給過她的感覺。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想要告訴他:“桑先生……以前答應過……”

衛辭年的手停了下來,隨即朝她看去。

她低著頭,手裏拿著水,腳踢著地,有一下沒一下的,“桑先生答應過我……等我滿十八歲了,就跟我一起來坐摩天輪。”

說完這句話,她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衛辭年看著她,隻覺得此刻自己的神色正在不受控製地緩和下來。

麵前的女孩子雖然還是那樣很誇張的小太妹打扮,豆沙綠色的眼影,晶紅色的唇彩,五顏六色的古怪頭發,簡直就像一隻大號的彩色棒棒糖,可是此刻她帶著那樣勉強出來的微笑站在他麵前,身形單薄而孑然,眼睛裏寫滿了思念和向往,他突然覺得,他之前對她的種種判斷和認定,似乎又全然錯誤了。

她跟他想象的還是不一樣。

阿染伸手擋在眼前,似是在擋住迎麵的陽光,依舊低低開口:“我本來真的以為,等我從未管所出來後,他答應我的事情,所有的都可以辦到……”

卻原來,什麼都沒辦到。

所有的承諾,全部都成空頭支票。

曾經的溫暖,全部都消散。

她還是那個阿染,每當貪心地想多要一點的時候,就是失去得最多的時候。

或許是正午的陽光太過刺眼,又或者是他站得太近,所以衛辭年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掌下藏著眼淚。

她甚至連哭泣的聲音都沒有發出,隻是站在那裏,擋著自己的眼睛,無聲地懷念著曾經給過她溫暖和希望的人。

那一瞬間,他突然有點古怪的心疼感覺。

“阿染,”他看著她,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頭頂心,“你聽我說。”

阿染放開手,眼影被衝出奇怪的痕跡,氤氳成很恐怖的一片,可是她完全沒有察覺,抬眼看著他。

“桑先生跟我說過,”衛辭年看著她,“他很遺憾不能夠陪你,可是他希望你能夠很好地活下去。我想你比我清楚,桑先生對你到底怎麼樣,他那麼疼愛你,一定希望你以後能夠生活得快快樂樂,如果你真的那麼想念他,那就連同愛你的人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頭頂心有暖暖的感覺,阿染看著衛辭年溫和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真的很像……

就好像突然感受到曾經的桑先生那樣所給予她的那種溫暖溫和,她永遠也忘不了。

衛辭年……

這個人,是她的監護人,是她之前千方百計想折騰的人,是令她生氣發火的人,可是……他也是令她想到桑先生最多次數的人。

她……

突然很想靠近他,更多一些,更近一些,仿佛這樣,就離桑先生也更多一些,更近一些……

從未管所出來後,她任性胡鬧,她想辦法惹他生氣跟他對著幹,可是到底她也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他要她怎麼樣,那麼她就怎麼樣。

其實她也明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桑先生為她選擇的,他不過是按照桑先生的要求去執行罷了,於是她幹脆當白癡,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隻不過是因為知道難過別扭的那個人將會是她而已。

可是剛才坐在摩天輪上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再掩飾了。

她想念桑先生,想念她曾住過一段時間的皇庭。

她抬起頭看向衛辭年,提出她小小的要求:“我……想去看看桑先生,可以嗎?”

衛辭年也看著她,最終沉默地點了點頭。

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就到了蜀山公墓,這個時候幾乎沒什麼人,越發顯得天空遼遠曠蕩。

黑色大理石墓前放下了刺眼的白菊。

照片裏的男人笑得很溫暖。

“桑先生他是……”阿染有些遲疑地回頭去看衛辭年。

衛辭年靜靜開口:“胃癌,晚期。”

阿染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但是片刻後伸手撫過那張照片,帶著微微的笑意,回頭跟衛辭年說:“這張照片,是我說過他照得最好看,也是最像好人的一張照片。”

“其實沒見他之前,我總以為他是那種凶狠、臉上肯定會帶著一道刀疤的男人。”她又說。

“你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吧?”

阿染抱怨地瞪了他一眼,繼續看著桑先生那張照片,“見到桑先生之後,才覺得——啊,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人——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臉上現出悵惘無比的表情,唇角稍稍抿了一下,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我聽桑先生說,你跟他說過,你的人生終極目標是成為老大的女人,”衛辭年看了她一眼,“為什麼會這麼說?”

阿染歎了口氣,白他一眼,“如果你跟我一樣,在十來歲的時候,老是被人欺負,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那麼想了。做老大的女人多好啊,有人保護,還有一堆小弟跟在你身後稱呼你‘大姐’,愛怎麼耍脾氣就怎麼耍脾氣,保證不會有人來主動惹你……”

“就為了這樣?”衛辭年有些無語。

“這樣還不夠嗎?”阿染看著遠處的樹尖,“你知道嗎?我大概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一次跟一幫朋友出去混,跑得慢了一點,結果抓住後被人打了個半死,最後被丟在街道的拐角。我當時都快疼死了,又餓,天又黑,根本沒人理我,最可恨的就是離我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家大飯店,就在那個時候,有輛車子從我麵前經過,切!還濺了我一臉水,氣死我了!後開車子停到那個飯店前頭了,從裏麵下來了一個女人,穿得好漂亮,尤其是腳上那雙紫色的高跟鞋,不知道有多好看……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怎麼看得那麼清楚,不過後來看到臉,才發現原來是齊老三的女人,所以從那天起,我就想,我也要做老大的女人,就像她那樣。”

“齊老三?”

“齊老三你不知道,一直跟桑先生過不去的那個混蛋嘛。”阿染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你說齊四海?”

“就是他。”阿染點了點頭,突然又很羨慕地說:“還有那雙鞋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雙高跟鞋,好看得不得了,可是後來不論怎麼找,都找不到我記憶裏的那種顏色了……”

“走。”衛辭年突然拉住了她。

“幹什麼?”阿染吃了一驚。

“幫你去買鞋子。”衛辭年對她一笑,隨即帶她離開。

雖然被他拉走,可是阿染一直回頭看著照片中的桑先生,直到再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樣子,她才有些茫然地笑了笑,帶著些許的小心翼翼和開心。

“你真的要幫我買鞋子嗎?”直到上了車,阿染猶在求證。

“當然。”衛辭年看著她,一邊把車子朝山下開去,“說不定,今天能碰到你想要的那個顏色的鞋子。”

“哦。”阿染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過了片刻突然又抬起頭,對著他笑得格外燦爛,“那麼,你的卡帶了沒?”

衛辭年無奈地點了點頭。

阿染頓時興奮起來,手一揮,“我要買很多很多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