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風頭何以翻起巨浪,世事也總逃不過蒼生之眼。
在輕府大門緊閉、輕相佐謝絕任何訪客的當頭,極樂宮主卻堂堂正正地從府內走了出來。被叮囑央求了許多遍,多到讓人反感,就生出了你不讓我做我偏要做的心理。沒錯,幽篁就擁有這種唯恐天下太平的桀驁不馴。
這一日,琉璃整頓好行裝,吩咐好底下的人,與輕雲一道去拜訪那位開得比四月的花兒還要妖豔的男子。好在宋流砂要在九曲停留幾日,過了二十才會啟程回芷國,這讓琉璃心安了不少。因此,明麵上的客套不能少,從宋流砂手中被搶去的白靈狐,仍舊交由他奪回。雖然輕雲更正了很多遍,這不叫“奪回”,這叫“偷”,那就姑且稱作“偷回”吧。
幽篁和琉璃一樣,沒有在九曲城購置房產落戶。上一回與月奴撞在無名客棧的門前,這一回,幽篁住進了斜對門的九曲客莊,與客棧不過一步之遙。九曲客莊的門庭大開著,豪氣萬千的“九曲客莊”四字行草,像在向街市招攬賓客。琉璃包了一個雅間,讓掌櫃去請極樂宮主。幽篁今日無事,恰好又在房內,便應了。
幽篁進門時,琉璃正端坐著,輕雲站在他的側後方。幽篁展開折扇,虛扇了兩下,在琉璃的對麵落座。
“輕姑娘不坐?”雖說離了九曲數日,這醫仙的事跡在外頭被炒得有模有樣,他要不知道也難。
“不了。”
小二將店裏的名菜端上了,輕雲接過,一一擺放整齊,關好門,同小二一同退了出去。幽篁不解,邪笑著揚眉看向對麵的人,不見麵目,卻望進了他的一汪清泉中。
“宮主請。”
“嗯。”幽篁點頭,收了折扇,也斂了那依舊張狂的“極樂”二字,輕放在手邊,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宮主果然是豪爽之人。”說著,他又替幽篁續滿了酒。
“你,怎麼稱呼?”
“別號琉璃。”
伸來的手,帶起了陣陣淺淡的清香,令幽篁有些魔怔。琉璃、琉璃,原來如此。這味道,不正是他半夜夢醒記憶中流轉的、鐫刻在他血液裏的東西,他一心想要留住,卻還是離他遠去的宿命。這一生,他統共遇到過兩個有這種味道,一個是生他卻沒有機會撫養他的母親,另一個便是早前客棧前撞在一起的月奴,再無他人。劉離月,初聽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還沒有起疑,可後來在朝夕樓內再瞧見,他便多了一份心。現在看來,恐怕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沒有再拿起酒杯,而是將自己靠在椅背上,在折扇清涼的風下,笑得特別嫵媚,尤其是那雙眼,明亮駭人,恍如冰天雪地裏的一輪滾滾烈日。
“是不是漏了什麼字?”幽篁假意斜眼望天,“都說十六的月兒比十五圓,也不知今日能否睹上一睹。”
琉璃聽著,已是心驚肉跳,麵上卻故作鎮定:“宮主說笑了,人間極樂,不是盡在宮主掌中?”
宮主宮主,聽得他十分別扭,但他不知是被什麼逗樂,笑得越發妖媚:“正是。哦,你的靈狐,自去取走便是,於我沒有什麼用處。”
窗外的行人形形色色來往不絕,琉璃起身,挪動僵麻的雙腿,站到窗邊:“隻不過是一隻無用的小狐罷了。”
這個男人讓他察覺到了較之梵音的危險更甚的可怕。太過敏銳的感官和如鷹般鋒利的眼,還有談笑間得天獨厚一覽眾山的氣度,都讓他喘不過氣。看著街市上的人群,他的心中,有深深的迷惘和疲倦感彌漫開來。身後的氣息慢慢變得濃重,琉璃眯了雙眼,負手而立。臉頰旁生風,有一隻手探到他的眼前,指尖戳了戳他隔了金麵的臉頰,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說話時那樣。他還記得,這個人當時說他皮挺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