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被釋放了,回到公司迎接他的卻是一封辭退信。這個打擊對於朱瑞這個一向自負且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來說是致命的,在衝出大廈的一刹那,我幾乎能看到他的絕望、氣餒、自卑。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似乎也是我,我痛苦地搖著頭,想搖去那分更深的歉疚。

在大門口我追上了朱瑞,他正要鑽進車裏,我一把扶住門,卻想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

他看了我一眼,眼裏滿是難堪,“潔衣——我是沒資格跟人爭你,你那麼美好——而我——以前,他是小可時,我都沒有機會,何況如今——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警司——”

“朱瑞,你不要亂說,我跟他沒有什麼的。”我急急地解釋,朱瑞的眼裏浮出自嘲。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潔衣,我已夠夠難堪了,別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了——”他痛苦地道。

“不——”我慌忙放開手,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而他的車也在此時飛弛而去,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這一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朱瑞一向都是個克己克人的好上司,更是公司裏最有前途的員工。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開除,似乎於情於理都不合。於是我去找了分公司的經理,經理姓王,是一個很和氣的中年人。見我提到朱瑞的事,他便直歎道:“唉——他可是我最能幹的部下,炒了他,那是上頭下達的命令,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上頭的命令?於是我又跑到了人事部。

人事部主任斜睨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公司裏的員工還不是董事長說了算,管你能幹不能幹,董事長說不要就不要,沒什麼理由。”

“董事長?”我一愣,難道朱瑞哪天得罪過那個未曾露過麵的董事長?

“是啊——”主任頭也不抬地道,說完突地又抬起頭,搖著手中的筆,笑著,“你說奇怪不奇怪,那個朱瑞,連我這個小小的人事部主任都不認識他,董事長居然會指名道姓地要開除他——”說完他又笑著搖著頭。

我沮喪萬分,是的!董事長要開除人,確實沒什麼理由可講。當我頹然地走出公司時,天已暗了下來,淡淡的霓虹燈在遠處眨著眼,我無意識地走著,想著朱瑞臨走時痛楚又哀傷的神情,心裏很難過。他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的朱瑞是我陌生的。

公寓大門口停了一輛車,我沒有注意。繞過車子,我直接地步上樓,有人打開車門,追了幾步,追上我。龐大的身影籠罩住了我,熟悉的男性氣息,一下子讓我的呼吸困難了。是他——我瞪著眼睛,驚愕地看著他。

“怎麼?沒幾天就不認識我了嗎?受了我那麼大的恩惠,連謝一聲也沒有嗎?”昏暗的燈光下,風清揚的臉陰晴不定。

“你——有事?”我停下腳步,勇敢地迎著他的眼神,他的眼光冷淡卻又犀利,很快我就退縮了。“不請我進去嗎?”他仍淡淡地說,接過我手中的鑰匙,替我開了門。我扭亮燈,門在他進來後砰然關上。

我把手提袋扔在沙發上,奔進廚房倒了杯水。走到客廳時他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舒適地伸長著腿,一如坐在他自己家的沙發裏,當然,我的房子可比他家溫暖多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接過水,半晌才道:“奇怪——這個地方好熟悉!”

“是嗎?”我環顧四周,小小的地方,加起來還沒有他的臥房大。我們又沉默著,似乎彼此都無話可說。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仿佛在研究我,這讓我尷尬萬分。

“為什麼坐那麼遠,過來!”又是那種命令式的口氣,也許他習慣了命令他的部下吧。不過我還是乖乖地坐了過去,坐在他的身旁。他側過頭,死盯著我。

“我應該謝謝你的——我——”他的大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我瑟縮了一下,沒有退走,他的手心滿是粗粗的繭。我翻轉手,在他的手心裏摸索著,曾經小可也有如此的一雙手。

“如果是為了那個白癡,還是免了吧!”他扯著嘴角,嘲笑著說。

“那裏怎麼會有繭的?”我一直想不透,什麼東西可以讓手心磨出繭。他一愣,隨即笑了。

“知道嗎?你是我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女人——”

“能讓你開懷而笑嗎?我想這個我已辦到好多次了。”他的笑讓我輕鬆萬分,我愉悅地說,迎視著他。他的眼裏不再冰冷,幾乎帶著淡淡的溫柔,那絲絲柔情在他硬線條的臉上竟然顯得無比的醉人。

“是的——”他的頭靠了過來,濃鬱的男性氣息讓我的心狂跳著。我屏著呼吸動也不敢動,任他把我摟在懷中,溫熱的唇貼在我的麵頰上,我的思維一片空白,呼吸也幾乎停了,隻能聽到心在“砰!砰”地跳著。

我知道他要幹什麼,而我似乎也在期待著這一刻。

“鈴——”

“鈴——”門鈴聲與他腰間的呼機聲同時大作,嚇醒了我們。

“該死的!”他一把放開我,惱怒地去看腰間的呼機,而我飛奔著去開門。

門口站著思文,正在發牢騷:“怎麼搞的,這麼半天才開門——”看到屋裏的男人,她又驚在那。

“我有正經事要做!”他冷冷地看了思文一眼,走出門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思文仍愣在那。“潔衣——他——”

“這也沒什麼,沒什麼——哎,別大驚小怪的。”我苦笑著收去方才擱在茶幾上的水,重新替思文倒了一杯。

“他又住這了?”

“哪有!別亂說,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住我這?”我坐在沙發裏,抱了個抱枕,仍在想剛才的那一幕,如果沒有門鈴聲,如果沒有呼機聲,那會發生什麼?我搖搖頭。

“潔衣,你的臉好紅,不舒服嗎?”思文輕輕地說。

“是嗎?”我一驚,忙用手去撫臉頰,那裏確實燙得可以。

“以前,他不也住這?”

“那是小可,不是他,他們隻是酷似而已。”

“潔衣——他就是小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願承認?”思文皺著眉,懷疑地看著我。

“我們不談這些,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天哪!”思文一拍額頭,驚叫:“難道你忘了,是你叫我來的嗎?早上,你打的電話啊!不會忘了吧!”

“是嗎?”我一震!這才想起,確實有那麼一回事,“哦,對不起,真的忘記了,對不起——是朱瑞的事,你知道嗎?他被公司開除了——”

“開除?不會吧!朱瑞那麼能幹——”

“……”我不語,腦中渾渾噩噩的,還未完全清醒。

“是他得罪什麼人了吧——潔衣?”思文奇怪地看著我,“你今天真的有問題,和那個風清揚有關嗎?”

“不不不!沒有——”我緊張極了,“你想哪去了?哦——也許他是得罪了那個董事長吧!”

“你們那公司的董事長?不會吧!你不是說他不常來你們那間分公司的嗎?”

“不是不常來,是不曾來過,但他是董事長親自命人開除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是人事部的主任說的。”我聳聳肩,歎息著。

“是嗎?”思文托著腮幫子思索著,“你的那間公司叫什麼來著?”

“恒通——怎麼了?”我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問。她想了半天才抬起頭。

“潔衣,你還記不記得我的好朋友弛秋黑?”

“當然記得!法律係的,係花嘛!怎麼?”我更疑惑了。

“你們那公司好像就是她丈夫的——不過我不能確定——”

“真的嗎?”我欣喜極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去請她幫忙?你是她的好朋友,而朱瑞也算是她的同學,我想這不難辦!”

“如果是的話,那應該不難辦,隻是——朱瑞的問題我想你應該解決,如果你不愛他的話。”思文認真地說。我垂下頭,有些無奈,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欠朱瑞或是對朱瑞我應該有所交待,事到如今就是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欠他。

“我不知道,對於他我全然陌生,我也不想了解他,我想我真的不曾注意過他,更談不上愛了!”我有些沮喪,把頭埋在臂彎裏,腦海裏無意識地又浮出那雙淡然、冰冷的眼,我迷惘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我思念小可,卻又時不時地想著那個人。思文,我想我們同病相憐。”

這話好像又觸及了她的傷處,她一愣,隨後沉默了一陣道:“不!潔衣,你不同,小可和他是同一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認,可那是事實,你愛著他,自始至終,不像我。”她頹然起身,拎起手袋,走向門邊,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我的心異常低落。

此時惟一能提起我興趣的也許就是朱瑞的問題,我應該可以幫他。

隔天我便同思文去了秋黑的家裏。

當秋黑打開門時,我怔住了。她比以前更美麗,那種成熟、羞澀的矛盾韻味在她秀麗的臉上顯得格外迷人。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梳成馬尾,翠藍的長裙襯得她隨意而又親切。

而她似乎也是一愣,接著便驚喜地輕呼:“唐潔衣?怎麼是你,你怎麼會來我家?”她的聲音細膩溫和,一下子打消了我初到的尷尬。

“是我,秋黑,難得你還記得我。”我笑了笑,跟著她走進豪華、精致的客廳,我從不知道,如此寬敞的地方也可以用“精致”來形容。

“當然記得,金融係的嘛!再說你和思文走得很近。”她倒了兩杯水給我們,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正對著一扇落地窗,隔著玻璃可以看到外麵有個小小的花園,此時正值秋天,而那裏開滿了菊花。室內窗簾拉開著,陽光充分地透了進來,滿室好像都溢著秋菊的芳香。窗前支著畫架,掛著一張已完成的素描像,是個男人的全身像,披著風衣,半側著身體,堅硬的棱角,那應該是張冷酷的臉,可整個麵部線條卻又柔和得幾乎不可思議,好一個矛盾體。

秋黑見我打量那幅畫,臉一紅,飛快地奔過去,蓋住了它。

“亂畫的——”如此羞澀的小女子任誰看了都會動心。

思文誇張地笑道:“有沒有搞錯,自己的丈夫也這麼鬼鬼祟祟的,弄得人家還以為你在偷情哩。”

“小妮子,當心你的舌頭,別被牙齒給咬斷了。”秋黑也輕笑著。

“這個不勞費心——不過還真的有件事要你費心哩!”思文停止笑聲,正色道。

“嗯!什麼?”秋黑一愣。

“是這樣的!”我怕思文說不清楚,反而越弄越糟,便急急地打斷她,“你還記不記得上大學時,中文係有個叫朱瑞的?”

“當然——那個高材生嘛!”

高材生?我不由苦笑,真是命運弄人,曾經一度的輝煌,如今卻已變為曆史。

“是的!就是他,他如今在你丈夫旗下的‘恒通集團'做事。他精明、能幹,曾經一度被提升,我們也一直認為他是最有前途的,可不知為什麼,前幾日被你丈夫給開除了。你也知道一個一度自負的人,很難承受這種不堪,所以——”我急急地道,希望她能明白朱瑞的感受。當然秋黑確實是善解人意的,馬上她就表示出不滿。

“為什麼要炒他?”

“沒有理由——”

她歪著頭,想了想才道:“恒通公司確實是三哥的,可他好像不大去那裏,多半他都把‘銳精科技'作為他的主要產業,不過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當然——我也從不過問——”

“那你不管了嗎?”思文坐在她的身邊,皺著眉搖著她的手臂。

“當然管!無緣無故地開除人,總是不對的!”她認真地說,然後氣憤地拿起手邊的電話,撥了個號。電話馬上就有人接了。

“喂——我找蔡斌——”她的聲音實在太細了,實在難以表達她此時的憤憤不平。很快她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