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容再度帶兵出征之後,林宰相又將自家小兒子叫到了書房裏,兩年又兩年,不過才十九歲的男子卻早就被官場磨得圓滑,盈盈淺笑之下的情緒誰也琢磨不透,林宰相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你就打算這樣了,跟著容王一條路走到黑?”
林映空默了片刻,“是黑是白,現在還尚無定論呢。”
“尚無定論?”林宰相咀嚼著這幾個字,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如果已有定論,你又該如何自處?”
林映空笑,“我不太不明白爹的意思……”
“新帝登基,就算不立後,也是要廣納後宮的,”林宰相慢條斯理道,“就算是容王那般說一不二的性子,也抵不過天下悠悠眾口。”
林映空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狀似玩笑道:“爹這麼說,也不怕陛下治你一個大逆不道麼?”皇帝年紀大了,對儲位這類話題自然忌諱得很。
“比起你,我算什麼大逆不道?”林宰相卻如是道,“至少我沒膽子算計到當朝皇子身上,妄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爹!”林映空的眼睛微微睜大,朝堂上素來從容的男子破天荒的多了訝異的神色,“你……”
“我養的兒子我自然清楚,你也不必解釋什麼,”林宰相歎了一口氣,“隻是這條不歸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到頭。”
林映空遲疑,“爹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麼?你自小性子就獨,誰都看不上眼,我和你娘早就明白你是個不肯將就的人,你認定了容王,我罵你打你就能改變你的心思?而且容王也是個難挑錯處的性子……”林宰相道,站到他這個位置了,還有什麼事情是看不清的,“隻可惜,他是容王。”
他說得可惜,林映空也是動容,他得到了父親的體諒的同時又記起昔日和封容的種種以及他出征前的言辭篤篤,心裏驚痛,麵上卻無法表露半分。
他也不是沒想過如果封容願意放下一切跟他離開……隻是這一路都是他陪著封容的,他比誰都更清楚他這半生是怎麼不由己地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的,封容其實從不是個愛爭鬥的性子,可皇帝生生逼得他去過那血裏來火裏去的生活,逼得他和整個封朝皇室作對,封容就算想放下,但又有誰願意放過他的性命?
朝廷裏不安穩,邊疆的那一戰也打得激烈,敵國來勢洶洶,不撕下封國的一塊肉就不肯罷休,封容帶兵待在戰場第一線上陷入了苦戰,他在離京的時候就將自己手下的人交給了林映空,所以林映空幾乎每日都能比皇帝更早知道戰場上的情況以及……封容的點點滴滴。
他今天出戰退敵十裏,好不英雄氣概,他今天親自挑了對方的一員大將,招招狠辣大將之風,他今天待在帥賬和將領們議事一天,有些乏累,他今天被流箭劃傷了手,還好隻是小傷口……戰事激烈,但封容隔個十天半個月也會給林映空寫上一封信,有時候是議政,有時候是說說邊疆人土風光,有一次交戰前夕他筆鋒匆忙字體淩亂地寫了幾行字叫人送回去,伴隨這封信一起歸京的是他與大軍失散、被困燕狼山的消息,林映空辨認著那潦草的字,不過是一句“我昨日忽夢兒時你我初見,漫天梨花飄搖,今日晨起,便見帳外大雪飛旋,依稀間又似回到當年情景”,言辭平淡,偏生字字深重,林映空臉色平靜地合上書信,卻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時候手抖得潑了一地茶水,他隻能放下茶盞,攥著十指輕聲詢問容王如今的狀況。
送信的下屬是封容親信,追隨多年,對他們的事也略知一二,見狀便是心裏一酸,哽咽道:“屬下返京的時候殿下已經被逼進燕狼山了,敵軍忌憚殿下的能力,將整座山脈圍得嚴嚴實實,派去的斥候探不到殿下的半分消息……那地方是天險,當地的牧民都說這是個有去無回的凶地,陛下欽點的那位副將說不可冒進,硬生生攔了想去救人的援軍……”說到這裏,他已經是悲憤難抑,可又不敢有往壞處想的念頭,“不過林大人別擔心,殿下是武神轉世,戰無不勝,定能、定能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