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十天的宜令是真的餓了,不僅喝完了湯,還把裏麵的肉都吃完了,但是又不能吃太撐,他隻能意猶未盡地把湯盅放下來,接過寒露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嘴,隨即不解地看著寒露:“我這十天露出原形嚇到你了?”
寒露瞪大眼睛,“沒有啊!”然後又低下頭嘟噥:“就算是看到了你的原形,我也不會被嚇到的。”
宜令揚眉,眉角的葉形紋路跟著一起輕動,“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他又不會吃人。
寒露看出了他的想法,低下頭,扁了扁嘴,小聲道:“你不吃人,我吃人啊……”
這麼血腥的話題被他這個模樣的人說來,竟然無端端都帶出幾分旖旎氣息,但是宜令覺得他說得很認真,而且這話也不是假的,宜令聽得微微睜大眼睛,問:“那你現在想吃我嗎?”
寒露一下子就慌了起來,急忙搖頭擺手,“不、不想!我不會隨便吃人的!”
宜令便聳了聳肩,但是扯動了傷口上的傷,他忍住了皺眉的衝動,笑著道:“所以,你離我這麼遠做什麼?”
他又把話題繞回到了原點,少活了那麼一百多年的寒露自然是說不過他的,眨著眼睛,眼眶都有些紅紅的了,“你不怕我嗎?”在看過他那麼醜陋凶惡的原形之後,真的不怕他嗎?
宜令卻沒有正麵回答問題,而是睫毛微微垂下,語氣平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顯得特別落寞:“我現在沒帶手套,你是不是怕靠近我?”
“誒?”完全沒想到話題會變成另一個的寒露一下子傻眼了。
宜令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機會,就垂著眼簾更加失落地道:“我之前在你不清醒的時候對你讀心了,你不高興了?”
“……啊?”寒露覺得自己跟不上宜令的節奏了,像是舌頭被叼走了似的,隻能發出從喉嚨裏滾出來的單音。
宜令給寒露壓了最後一根稻草,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近乎無奈地道:“我就知道,他們都說讀心術很酷,但是誰都不想接受這樣的朋友,你也不想,我可以理解的。”
“……呃?!”寒露這下是真的徹底傻掉了。
宜令的眉頭輕微皺了起來,也不看他,扭過頭去看另一邊的窗戶了,像是拒絕了跟他交流似的,“你走吧,以後不用來看我了,其實我的傷勢也跟你沒有太大關係,是我自作多情了,以為我們是朋友……”
“那個……”寒露終於找到可以說話的機會了,猛地站了起來,整張臉都漲紅了,“才、才沒有呢!”
他的反駁並不能讓宜令為之感動似的,宜令依舊沒有回頭看他,“哦,你不用同情我。”
“我沒有同情你!”寒露終於把自己的舌頭找回來了,著急地道:“我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嫌棄你,我們真的是朋友!我不是安慰你的,我是說真的!”
他一連把之前的問題反駁了回去,但是宜令依舊不為所動,“嗯”了一聲,聽起來就覺得他並不相信寒露的話。
言辭貧乏的寒露這下是真的想不到還能怎麼解釋了,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渾然不知宜令剛好能從窗戶的玻璃上看到他急得團團轉的身影,但是轉了幾圈之後,寒露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猛地朝著宜令撲了過去,但是他還記得宜令身上有傷,沒敢壓在他身上,隻是大力地抓住了對方沒有帶著黑色手套的手,五根手指糾纏著另外的五根,緊緊的,仿佛不想讓宜令掙脫似的。
寒露就這麼抓著宜令的手舉高,舉到他麵前晃動著,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力,“我不怕你的,你聽,你聽聽我在想什麼,我不會騙你的,宜令,你信我!”
他說得那麼焦急,動作那麼迫不及待,宜令似乎怔愣住了,還是沒有回頭,隻是遲疑地道:“你……”
寒露半跪在床邊,抓著他的手,視線正好從上往下看到宜令黑色的頭發和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的皮膚,今天的宜令是鮮少沒有穿黑色衣服全副武裝的樣子,因為受傷的緣故,也比平時要虛弱多了,此時陽光從窗戶外麵打進來,落在窗邊的地麵上,折射的光將整個屋子都映得又亮堂又暖和,也把宜令整個人都襯得透亮起來了,他平時總是神秘的,捉摸不清的,就像是電影裏麵身份不明出場震撼的神秘人,可是在這一刻,寒露卻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重新認識了宜令。
他並沒有印象中總是笑著的模樣那樣堅強,他承擔著讀心術第一人的榮譽,身邊有著無數同伴和戰友,但是他不能隨便地觸碰任何一個人,別人也不能輕易地靠近他,被他讀取自己的思維,仿佛人群在喧鬧,他也隻能一個人站在那裏,身邊都被真空包圍,那麼堅強,又那麼孤獨……
寒露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宜令時的場景,那時候宜令化裝成另一個叫做鬣狗的人,笑容輕佻而舉止放肆,隻有那眼神像是沉沉的大海,浮動著玄奧又迷人的光,他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被包圍在一層迷霧之中,他不走出來,別人也看不透他,他不用自己的眼睛來看人,而是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皮膚,去感受另一個人的思維,奇妙又讓人心生畏懼,但是寒露不怕,他的內心的確有無數翻滾的悲傷,腦海裏有無數屍骨的叫嚎,他害怕被宜令疏遠,但是他不害怕被人知道,那是他的過去,他無法避免,也不會隱藏,當他看著宜令的時候,甚至在心裏想著——每個人的經曆都不同,他再怎麼樣述說,言語也是蒼白無力的,除了這個人,還有誰能真正理解他的絕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