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兵兵連比帶寫把事情說了一遍,狄冰巧聽得一臉懵逼。
“為什麼他們要把藥丟進去?就因為好玩嗎?”狄冰巧覺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這群熊孩子的邏輯,“他們難道不知道水庫不能被汙染的嗎?”
雖然水庫很大,丟點什麼垃圾進去頂多是髒了點,下藥也會被稀釋,想毒死人是比較難的,可是那畢竟是自己平時吃喝用的水源,難不成村裏沒人提醒過這些孩子別隨便往水庫裏扔奇奇怪怪的東西嗎?!
孫兵兵隻在白板上寫了一句話:“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藥。”
——就像是阿蝦和大力,不知道孫霈祺讓他們畫的陣法代表著怎麼樣的罪惡一樣,一句無知,好像就能將罪行全都抹去似的。
林映空和狄冰巧麵露複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一群熊孩子無意之中毒倒了一個村”這件事。
孫兵兵看了一眼他們的表情,似乎以為他們生氣了,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頭,寫了“對不起”幾個字。
林映空看到了,便蹲了下去,注視著他因為瘦弱而顯得十分大的眼睛,“你不用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孫兵兵不安地扇動著眼睫毛。
林映空低聲道:“你阻止了你爸爸幹壞事,這已經很勇敢了,大力他們做的事情和你沒關係,真的,這不是你的錯。”
他一連強調了兩遍“這不是你的錯”,可是孫兵兵的眼眶仍然紅了紅,他沒再說什麼,隻是重新低了下頭,眼淚奔湧而出。
在他短暫的人生裏,他媽跑了,他爸孫建成對他家暴,村子裏的人漠視他,那些孩子欺負他,每個人都覺得這是他應得的——因為他是個啞巴,因為他媽無法忍耐之下跟別的男人跑路了,因為孫建成跑了老婆戴了綠帽子,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他受的苦受的難都是他這一生必須贖的罪。
但是林映空對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年紀還不大的孫兵兵並不知道林映空是不是在騙他,可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就好像是一種救贖,把他從密不透風的黑暗裏拉了出來。
他感激又惶恐,生怕一切都是夢。
孫兵兵在哭泣的時候都是無聲無息的,像是怕驚擾了別人,引來一頓毒打或者是一頓侮辱,他太安靜了,隻有淚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林映空盯著地麵上暈染開的水痕,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經在識海裏見過的封容。
那時候小小的部長,不就是這般脆弱無助又已經適應了生活對他不公的模樣嗎?
——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一貧如洗的家庭,瘋子一樣的母親,所有人都厭棄著鄙夷著的目光洗禮,孩童天真無辜的惡毒傷害……
怪物。
惡魔。
這就是封容曾經的代名詞。
——其實我覺得她是沒打算給我取名字,誰讓我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呢。
——媽媽愛他,她不愛我……他肯定也不愛我。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是我的錯。
——我是個惡魔,我毀了她,整個家庭,整個人生……真的。
——有些人活著的確就是一個禍根,他永遠隻會連累身邊的人,這樣的人難道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那場洪水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他們都來找我了,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上學的時候,幹活的時候……他們無處不在。
——這是我的罪,是我毀了他們的一生。
——你看,她還是說出來了,她不想我死,隻是因為我還沒有一無所有,因為我還沒有活在人間地獄裏贖清我的罪。
“林助手?”狄冰巧忽然碰了碰林映空的肩膀。
林映空猛地回神,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因為孫兵兵的哭泣而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斂去眼中的悲色,掩飾般道:“沒事……”
狄冰巧正在忙著哄孫兵兵,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映空一眼,不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麼那麼入神,但也沒問下去,隻是小心地哄著哭泣的孫兵兵。
林映空並沒有參與這個工作,而是悄然無聲地上了樓,進了封容所在的房間。
在床邊坐下之後,林映空低下頭,盯著還在沉眠之中的男人,用指腹拂過他的輪廓,一時之間也分辨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他家部長總是說他已經放下了,不再執著於那些過去了,可是林映空對此始終耿耿於懷。
林映空心疼且憤怒,可是似乎沒有人是造成封容的坎坷命運的真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