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希臘羅馬的認知始自明末清初。西方傳教士在傳播基督教的同時,也把一些最基本的希臘羅馬知識傳了進來。但有意識、大規模翻譯介紹希臘羅馬文化則始自清末至五四運動這一時期。總的說來,我們對希臘羅馬的認知跟在西方中心論最強勢時期的西方學界後麵亦步亦趨,對之采取了一種毫無批評的褒揚態度,而以中國與西方之間天生的文化差異或距離,我們本來處於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完全可以采取一種客觀認知的態度。隨著中國的重新崛起,我們對外部世界的認知發生了相應變化,像五四一代人那樣出於國內政治目的而一味褒揚希臘的態度也應有一個根本性轉變。但遺憾的是,這種情形至今沒有發生。寫《希臘的東方化革命》一文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大家對這一問題的注意。將於2008至2010年出版的《不自由希臘的民主》和《另一個希臘》將做進一步努力。與此同時,與上海三聯書店合作的“古典學譯叢”將把九十年代以來西方出版的最新學術著作翻譯介紹過來。再加目前破除西方中心論的總體氛圍,樂觀地估計,二十年之內我們對希臘文化的認知將有較大變化。
7月9日星期一
劍橋大學的衰落
今天由劉風光牽頭,十來個訪問學者在英語係打印室裏開了一個小會,目的是交流各自對劍橋的認識。然而十幾個來開會的人當中,真正發言的人隻有五六個。如果說今天有什麼“成果”,那就是每個人承諾寫出對劍橋乃至英國認識的某一個或幾個方麵的認知,發到網上供大家分享,也便於回國後向同事們介紹情況。真是人多好辦事。曹山柯認領的是所謂“劍橋精神”(這個題很容易寫成“英國精神”),王雅華認領是劍橋大學英語係的開課情況,姚建彬是博物館,王欣是節日、活動……我承領的是學院與大學關係,還有環保。
由於發言的人中的大多數對劍橋一味褒揚,沒有批評,所以我唱了幾句反調,認為大家也應當看到劍橋衰落的一麵。同美國大學甚至中國一些大學蒸蒸日上的景象相比,劍橋實在太冷清了一點,甚至可以說已經落後了,至少在人文學科方麵如此。
最大的問題是辦學經費不足。稍稍留意一下英語係大樓內部裝修情況,不難發現所用材料質量並不好。許多部位——地下室、樓梯腳踩不到的一麵、天花板和多處牆壁——甚至是赤裸裸的水泥,沒有敷灰泥,更不用說牆麵材料了。原因是各係沒有自己的財政,修房子靠學校撥款。但學校經費緊張,房子又得修下去,於是發起募捐運動。從英語係印發的材料看,大樓主體工程於2004年完成時,沒錢搞內部裝修及購買辦公家具,缺口有幾十萬英鎊,於是發動係友捐款,最後勉強裝修成目前這個樣子。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劍橋大學(非各學院)作為財政實體一點也不富裕,各方麵開支太多,各係經費自然就緊張,所以英語係大樓落成後沒有錢裝修。英語係向每個訪問學者收“聽課費”,一年期的一千鎊,半年期的五百鎊;同在英語係大樓辦公的語言學研究所“聽課費”收得更高,一年期的一千五百鎊,半年期的七百五十鎊。收了“聽課費”,卻不是任何課都能聽,更不用說建立本地教師與訪問學者一對一學術聯係了。光收費,卻不付出人力,可以說是利用現有條件“開源”,與國內一些大學的創收沒有本質區別。再比如說CRASSH的財政。作為一種少見的整合不同學科的學術機構,CRASSH體現了劍橋大學的學術“戰略”,但經費卻來自副校長“戰略基金”和三一、聖約翰三個方麵(各方出資比例無從了解)。這又說明大學財政不富裕。
經費不足,給頂尖級教授的報酬便有限,留不住人,吸引不了明星,這就多少解釋了為什麼劍橋大學人文學科目前缺少有名堂的學者。
從我所了解的東亞係來看,那裏中文和中國研究者占了大半壁江山,但所出“成果”卻很有限。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劍橋中國史”係列,煌煌然十幾大卷,讀了幾卷後便讀不下去,很讓人失望,因為裏邊的大部分內容是對已有中文資料的轉述,看不出多少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新觀點、新結論(必須承認,英國人選材角度與中國人不一樣,所以肯定有“他山石”之效用;還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持論較為中庸、溫和,顯得較為客觀)。即便是這樣的“大型成果”,作者也極少出自劍橋。可以說自從出了李約瑟(1995年去世),劍橋便沒有出真正有名堂的漢學大家了。相比之下,美國大學如哈佛、普林斯頓、耶魯、斯坦福、康奈爾等等不停地產出對中國學問研究界產生強烈衝擊的成果。像埃爾曼(Benjamin A·Elman)和安樂哲(Roger Ames)那樣的哲學型漢學大家,不僅在劍橋就是在整個英國,也沒能再產生一個。西方的中國研究重心已然轉向美國,這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