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了這宅子,她便沒有再見到臨鳶,整整一天一夜,連吃飯的時間也不見他出來。
陳伯待人很是客氣溫和,“宜則姑娘,我家少爺的身體是否……”他沒有說下去,他對臨鳶在外麵的所作所為並不好奇,自己家的少爺十年未回,突然間出現在麵前,竟然一點也不奇怪而是關心起他的身體來,或者——所有人都是知情的,抑或是有著什麼不可問的理由。
宜則直覺他們都是知情的,對臨鳶的病,知情。
她搖搖頭,臨鳶的身體差到什麼程度,恐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陳伯歎一口氣,亦不再言語。
“他去哪了?”實在是按捺不住,她可沒有那些老人家一般無爭的心思。
“二少爺……去陪大少爺了……”陳伯走到屋外,開始拿起水瓢澆花。
宜則也跟著他走到了屋外,滿院子的花開得很好,蝶舞飛花,誰能想象這宅子是如此的死氣沉沉?她眼睛看著蝴蝶,手指撫上花朵,“他還有哥哥?”這才想起昨日他丟下那句“我去看大哥”就走得沒影沒蹤。
“是啊,大少爺對二少爺是很好的。”陳伯的動作停了下,像在回想很久前的事情。
大少爺對二少爺很好?
這是個很奇怪的回答,臨鳶去陪他大哥,由此說來也該是“二少爺對大少爺很好”才對。
“大少爺從小就有病,輕則咳嗽重則嘔血,那年算命的先生說大少爺活不過二十五歲,所以……”陳伯的話越來越小聲,倒是澆水的聲音蓋了上來。
輕則咳嗽,重則嘔血,臨鳶不也是如此嗎,難道這一家人身體都不好?“所以你們二少爺的身體也一直不好?”宜則狐疑地問,她不敢確定是不是她遺漏了什麼,臨鳶根本身體一直都不好。
“哎?”陳伯一臉驚訝的眼神看著宜則,仿佛她剛才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不是的,二少爺的身體,原本是極好的……”
極好……是了,其實兩年前的臨鳶表麵溫潤,實則內斂,怎麼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原本是極好的,可現在卻弄成這副德行!”宜則狠狠一咬牙,饒是不明白臨鳶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麼,“那他大哥呢?他大哥……現在還好嗎?”
“大少爺?”陳伯的驚訝沒有消退,反而加重,他遲疑著,“大少爺他——”
“他——”有人從後方步來,走得不快,接過陳伯的話,“他已經去世了。”
臨鳶的聲音一點也不大,隻是這院子本就安靜,他遠遠走過來,陽光落在他的肩頭,形成朦朧的光暈,直到他靠近了,宜則才發覺他的臉色不好,非常的不好,比昨日來時又蒼白了幾分,他是又嘔過血了還是——
等下,他方才說——他大哥已經去世了?
那他昨日陪的是個什麼東西?
宜則愣在原地,錯愕得不知該如何接下話,倒是一旁的陳伯恭敬地一鞠。
“陳伯,我沒事。”臨鳶對他一笑,強作出笑臉。
“二少爺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陳伯並不理會臨鳶那句沒事,而是莫名其妙地問出這樣一句。
臨鳶嘴角有些許變化,依舊答起:“是。”
聞言陳伯倒是抬頭仔細地打量起臨鳶,仿佛這是他最後一次這麼認真地看他。半晌他才轉過身,繼續澆他的花,嘴裏倒是碎碎念個不停,仔細聽的話便會知曉,那是說給宜則聽的。
“大少爺身體從小就不好,十五歲那年禦家遭了大難。那天火光衝天,他們朝屋子裏放箭,原本……”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將手中的水都澆了下去,又舀了一勺才開始說,“那天,那天老爺隻打算救一個人的……”他手中的水瓢抖了下,水灑了出來,他顫顫巍巍地低頭去看。
“大少爺是極疼二少爺的,出了什麼事也總是願意護著他。”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卻像是與上一段話沒有分毫關係,“大少爺為人溫和,從來不亂發脾氣,因為身體虛弱所以平日裏大家也是盡量迎合他,盡量去寵他,可是他並沒有恃寵而驕,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所以,所以——”陳伯大大呼出口氣,“所以事發的晚上,老爺要救的是大少爺……而不是二少爺。”
宜則倒抽一口氣,且不論同樣是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這麼偏心?就因為……就因為身體上的缺陷,所以他就可以這樣得到大家的眷顧,那麼臨鳶呢?就因為哥哥的身體,所以臨鳶活該被犧牲,活該被放棄?連一點點爭奪的權利也沒有?
“不,不公平……”宜則白著臉色輕輕道出一句,看向臨鳶。
“沒有什麼不公平……”臨鳶也蒼白著臉色看向宜則,仿佛就是要作對一般,宜則眼睛閃過一絲痛楚。
她是在為他說話,為什麼,他卻這樣滿不在乎,毫不在意地指責回來?
他們這樣一對望,倒像是兩個毫無血色的鬼在對望。
陳伯並沒有看見那兩人的神色有異,開口繼續:“老爺本是要帶走大少爺的,火勢蔓延過西廳的時候,大少爺許是想到了什麼,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就掙脫開了老爺,一個人衝了回去……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回去救二少爺的——”說到這裏陳伯轉頭看了一眼臨鳶,“他拽著二少爺出來的時候,我們以為……那一切就結束了……誰知道——”
“誰知道,他們暗放冷箭,大哥替我中了一箭。”臨鳶聲音低啞,“是大哥救了我的命。”他說得極是堅定,仿佛還狠狠瞪了宜則一眼,以還她方才不分青紅皂白說不公平那樣的話。
“老爺從那時開始就對二少爺極為不滿……”陳伯歎息口氣。
“是我不對,”臨鳶垂下眼眸,“我有手有腳身體健全,我可以自己逃跑,犯不著搭上大哥一條命救我,他身體素來不好,你們是該多為他著想。”
“你不需要將壞處都往自己身上攬。”陳伯似是生氣了,將手中的水瓢往水桶裏一丟,臨鳶現在的話多像是在賭氣。“十歲的孩子本就不該要求他什麼!你若是不甘心,就說出來!”他直直盯著臨鳶,他本是對臨鳶極其恭敬的,突然之間語氣帶怒,也不再稱呼臨鳶為少爺,少了尊卑,那感覺就像是一個長輩在訓斥晚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