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黎明時分,禮官唱畢,護衛排成一個長方形的方陣,浩浩蕩蕩的擁著皇帝的禦輦駛出皇極門。
朝臣、隨侍、宦官皆身著藍色布袍,並以牛角帶取之金銀玉帶,神情肅穆的排成兩列長隊,文官在左、武將在右,兩兩對稱,隨著皇帝的車駕步行穿過大街,待行積五公裏路時,已是日上三竿,烈日當頭之時,因體力不支、酷暑難耐而中途倒下的官員已經不下三十人。
櫻荔小小的個頭子,套著宦官的長衫,走在禦輦最近側,皇帝時不時掀開車簾子和她說幾句話,至於說什麼,薛無常聽不清。
隔著三五個人頭,薛無常時不時往櫻荔那邊張望,他見到皇帝對櫻荔笑,轉過頭和顧行之遞了個眼色,示意顧行之朝那邊看。
顧行之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自然知道薛無常的意思:小皇帝近來看上一個女官,並將這女官時時帶在身邊,榮寵自然不在言下,宮中更有小道消息稱,皇帝有意立這女官為後,而這女官不是別人,正是薛無常的義女櫻荔。
薛無常現在一定很得意,他不但借著小皇帝的權勢行欲行之事,甚至還能操控小皇帝的喜好,簡直是將小皇帝玩弄於鼓掌之中。
顧行之道,“薛掌印果然料事如神。”
薛無常道,“隻是荔兒投了皇上的性子罷了。”
顧行之又往皇帝那邊看了一眼,對薛無常道,“薛掌印,日頭太毒,已經有不少官員支撐不住,依我看,不如大隊停下來休整一番再上路。”
“這你得問皇上,咱家做不了主。”薛無常道,“皇恩浩蕩,這次皇上出行特別吩咐免於‘除道’,這才讓平民百姓有了一睹天顏的機會,皇上為了江山社稷,不惜在如此惡劣的天氣出行祈禱,此舉足以感天動地,堪稱萬民表率,你叫皇上中途停下,恐怕有損皇上的威信。”
皇帝出行,安安穩穩的坐在車子裏,風吹不到,雨淋不著,真不知道哪裏看出的誠心。顧行之笑笑,“總要試一試。”
薛無常心道,這顧行之是聰明人,明知道多此一舉卻仍要一試,恐怕還是想給隨行的大臣賣個好罷!
“那顧大人便去試試罷!”薛無常攏著袖子,含笑將視線收回來。
顧行之走到禦輦邊上和小皇帝請示,小皇帝的回答果然和薛無常一樣,顧行之也沒再堅持。
他躬身退下,走到櫻荔斜後方,見小皇帝放下車簾,忽然在暗中勾了勾她的袖子。
櫻荔嚇了一跳,回頭看他,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目視前方,嘴唇卻微微動了動,發出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你不舒服就和皇上說。”
櫻荔一愣,她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臉,“我隻是有些中暑。”
顧行之知道她在想什麼,便道,“如果你中途累暈了,就見不到季遊了。”
櫻荔眼眶有些發熱,剛想問他,他是怎麼看出自己不舒服的,要知道,她為了見到季遊可是一路強撐著走了五公裏路的。
楊武為她準備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她是女人,混跡在一群身子硬朗的男人隊伍中,能不掉隊也是艱辛。再加上她怕冷怕熱的這副嬌氣的身子,現在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可是她不敢叫苦,連滴汗也不敢流,怕自己會像那些中暑的人一樣被半路抬走,怕自己會錯失這次和季遊見麵的機會。
她這輩子還沒有過這麼大的耐力,她自認自己做得很好,就連一直問她累不累的皇帝都看不出她的異樣,顧行之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麼?自己的一切當真是瞞不了他麼?這個人還會讀心術不成?
櫻荔想問問他,可再一回首,他卻已經不在身後,她踮著腳尖,艱難隔著幾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頭去找那人的身影。
他站到了義父旁邊,和義父說了些什麼,義父搖頭笑了笑。
他們一直在說話,沒人朝她這兒看,櫻荔最終放棄了,將頭轉回去。
這時,顧行之忽然抬起頭,望著櫻荔的方向,眉宇是擰不開的結。
大盛曆代皇帝都是佛教的忠實信徒,他們廣建寺院,光招僧侶,大力弘揚佛教教義,甚至還出資興建皇家寺院。大覺寺便是大盛朝開國皇帝蕭基下令建成,地處京城南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舉行大型的佛事活動,在天災人禍頻發的年份,這樣的活動更是頻繁。
曆代皇帝每年都會抽出幾日時間來到此處和禪師論經辯道,蕭午瑾是個例外,他年紀輕,對佛法文化感悟不深,雖然手裏總是攥著一串佛珠,但那也不過是做個表麵樣子。
蕭午瑾平日裏雖然荒唐任性,但是他若是有心打點門麵,誰也沒他裝的漂亮。
瞧瞧他從山門下了車,一副恭心虔誠的模樣,邁著穩重的步伐,走過了九十九層石階,汗水浸透了他明黃的衣袍,又順著他下巴的弧度滴落下來。他在一個三米高的金身佛像前下跪,直著身子閉著眼,口中念念有詞,磕頭四次,起身時,他將燃的旺盛的香插/入中半人高的鼎爐中,轉過身,又向天叩首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