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你醒一醒!”
櫻荔小小的個子,承受不住顧行之身體的重量,然而顧行之耷拉著脖子,把頭壓在她肩上,整個人都往她身上靠。
櫻荔想把他推開,可是她沒力氣,顧行之的臉埋在她的頸窩,她聞見顧行之一身的酒氣,嫌棄的皺起了眉毛。
沒辦法,櫻荔隻好艱難的架著他走到床邊,扶著他在自己的軟床上躺下。
她其實有點不情願,自己的床平白無故被人霸占,還是被一個男人霸占,櫻荔忍不住碎碎念道,“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啊,喝完還要別人來照顧你。”
她替顧行之蓋上被子,正要離開時,顧行之忽然抓住她的衣角,睜開眼睛看她,“去哪裏?”
“你……你是不是在裝醉?”櫻荔看他神色清明,看她的目光奕奕有神,哪裏像是個站都站不住的醉漢?
顧行之忍不住笑,抓著她袖子的手緊了緊,“真喝了不少,真醉了。”
櫻荔以前陪皇帝在豹房日日飲酒,皇帝喝多的時候滿臉漲紅,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還一直說自己沒有喝醉。
事後,皇帝告訴她,“通常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說自己醉了的人其實沒醉?”
管他的,櫻荔不管這事,去掰顧行之的手指道,“我去叫小錦——”
“小錦也喝醉了,在外麵耍酒瘋。”顧行之把她往床前拉了拉,“你坐下。”
櫻荔:“……那我叫槐叔來?”
顧行之道,“那小錦怎麼辦?”
槐叔要照顧小錦,櫻荔有些小鬱悶,“那你怎麼辦?總不能在我這裏過夜吧?”
顧行之去拉她的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我病了,病了也不能在你這過夜麼?”
櫻荔有些心軟了,他的臉滾燙滾燙的,像個熱爐子一樣。
她眼中的顧行之向來是無所不能的,這個人可以三言兩語博得義父的歡心,這個人可以年紀輕輕位極人臣之極,這個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弄出宮,這個人簡直不像人。
這樣的人也會生病?
顧行之看她表情糾結不已,聲音低啞道,“不行麼?因為我和你非親非故?”
“非親非故。”
櫻荔聽到這四個字有些不好意思。
這四個字是她上午對顧行之說的,因為顧行之問她願不願意跟著他,她認真思考一番後,果斷拒絕了,用的理由是:“我和你非親非故,我不要跟著你。”
而顧行之當時的反應顯然是很受傷,似乎還有點生氣,轉身便走了。
他一生氣,櫻荔還真有點慌了,她事後也在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說話太直接了?是不是委婉一點會比較好?顧行之真的生氣了嗎?顧行之以後再也不理她了嗎?
正在她心裏打小鼓之際,那顧行之就來了,一來就往她身上撲。
櫻荔清清嗓子,底氣不足道,“我們本來就非親非故……”
顧行之問她,“為什麼你願意聽你義父的,為什麼願意和季遊走,而我不行?”
“這還要問麼……”櫻荔嘀咕道,又看他表情認真,自己似乎是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義父是我的親人,比我親生父母待我還好,我這條命是他的,所以我自然要聽他的話。季遊……季大哥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喜歡的人,以前義父請來先生教我念詩,我什麼都沒記住,就記住一句:‘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先生說這首詩是表達女子對心上人的愛戀,我當時滿腦子都是季大哥,我就把這句記下來,打算將來背給季大哥聽。”
顧行之實在沒忍住,笑著道,“真難為你。”
櫻荔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忍不住白他一眼,“我小時候是覺得自己能嫁給季大哥的,可惜現在……”
她想起來就覺得落寞,“不說了,反正你得記住,義父和季遊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才願意跟著他們,我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女孩,不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把我騙走的。”說著,櫻荔覷眼看他,“至於你……你雖然幫過我,可是你這個人太不好相處了,而且,你以前還出賣過我,我不太相信你。”
“我不好相處?季遊就好相處了?”
如果他沒記錯,十年前櫻荔就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控訴他不好相處,他這人向來冷情,待人方麵,他一直都是如此,怎麼在櫻荔心中,現在的自己還被十年前的自己比下去了?
櫻荔沒注意到此時的顧大人有多麼的不甘心,反而還瞥了他一眼,口無遮攔道,“你能和他比?”
顧行之:“……”
櫻荔這人總是嘴巴比腦子動得快,說完也覺得自己是有點過分了,紅著臉解釋道,“季大哥是個好人……當初我離家出走,跑去酒樓大吃大喝,吃完不給錢,那個酒樓老板拎著我的衣領非要帶我去見官,幸好季大哥當時出現,替我結了賬,要不我就要被當成小流氓關起來了呢。”
這段初遇顧行之也記的很清楚,當年他正在金陵郭先生家求學,恰逢中秋,郭先生放他幾天假,準他回家給娘親和弟弟們帶些月餅,他回家的路上想著去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樓叫幾個菜帶回家給母親嚐嚐,誰知道會遇上年僅七歲的櫻荔。
那時候的櫻荔紮著兩個小揪,爬上凳子腳都不能沾地,一雙腿一直晃啊晃,手上舉著個大雞腿,一張粉嫩潔白的臉上都是油和肉沫。
他在等待上菜的功夫,目光總是忍不住落在櫻荔身上,因為她實在是吃的太香了,看她吃東西,自己的肚子都會餓,雖然餓,可是看她吃得香,自己的心情也會很愉悅。
他當時在想,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妹妹這麼可愛,要是自己也能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
他的菜炒好了,正要離開時,櫻荔也吃飽了,她跳下凳子大搖大擺的出門去,被老板一把提溜起來,指著她鼻子罵,什麼“沒規矩、沒教養、野丫頭”,什麼話都往外出,櫻荔嚇的哇哇哭,他實在看不過去,便替櫻荔付了賬。
其實他的家境並不富裕,雖然當年季鎮庭是內閣首輔,可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這位位高權重的首輔大人從來沒貪過朝廷一分錢,他的父親是真正兩袖清風的官員,曾經有人想對他父親行賄,最後被他父親關了起來。而他父親非但自己不受祿,還出台了種種舉措打擊貪墨行為,為此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怪他父親下台的時候幾乎沒人站出來為他父親說話。
他父親清廉一世,連一所大一點的宅子都買不起,他們季家老小二十來口人並未因為父親的得道而升天,他們還是住在山腳下的小村子裏,過著最簡單的生活,而他雖然是首輔之子,可他平時的零用錢卻很有限,根本不夠他在外和其他公子哥應酬玩耍的,所以他閑暇時會做字畫賣錢,他為櫻荔付的那一頓飯錢是他半個月的零花。
“我替她付。”這話剛一出口,他當時就後悔了,因為他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能吃,吃了這麼多銀子,可是話已經出口,收回的話就太丟臉了,他看看哭的滿臉淚痕的小姑娘,隻好咬著牙掏了錢,心肝脾肺疼的揪在一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