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開始對按下門鈴這種事,感到由衷的恐懼。
提著行李站在門外,明明是自己熟悉的房子,卻因幾年的離別變得陌生起來,所謂近鄉情怯,指的是不是她眼下的情形呢?
一邊畏怯著,一邊用慣常的冷靜強迫自己按下門鈴。
來開門的是母親,這讓她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見到她,母親先是一愣,繼而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起來,“哎呀,怎麼不在下飛機時打個電話?先前也不說是今天回來,你這孩子!”
“媽。”言榛喊了一聲,卻躊躇著沒有進門。
察覺到她的遲疑,母親無奈地道:“快進來吧,你爸在外頭還沒回來呢。”
聞言她繃緊的雙肩終於放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是多麼在意與父親的會麵。
“真不知怎麼說你們父女倆了。”母親一麵將她的行李箱拉過去,一麵歎氣,“考試那天生病不是你的錯,落到第二誌願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爸雖然愛麵子不高興,還不是什麼都沒說讓你重讀了?偏生你不肯,一來二去,竟鬧成幾年不回家的局麵,說出去外人都要笑話。”
“媽,別說了。”言榛有些發窘,“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母親聞言一時怔忡,在她麵前慢慢坐了下來,“都這麼快了呀,感覺昨天還跟你爸在這張桌上商量你報誌願的事呢,一眨眼你都在那所小學校待了七年,研究生都讀完了……咳,別怪你爸生氣,他在教育界混了大半輩子,一向最看重這種事情,沒想到引以為傲的孩子竟然讀了所他看不上眼的學校……”
言榛不出聲地聽她嘮叨完,才問了句:“爸還在生氣嗎?”
母親微微一笑,“如果你這次再不聽勸,留在什麼縣城小醫院的話,他就真要生氣了。說來說去你爸都是為你好,當年讓你複讀也是,現在幫你安排工作也是,你一向最聽他的話,偏偏那一年不知怎麼回事,先是突然說想讀醫科,報誌願前又改了主意,直到後來……”察到女兒的神色有些疲倦,她沒有再說下去。
趁母親說要給她放洗澡水的時候,言榛將行李搬到自己的房間。房門打開一刹那,七年塵封的時光迎麵撲來,她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從書桌前扭頭望來——剪得中規中矩的齊耳短發,總是抿得直直的嘴角,鏡片後的雙眼藏著那個年紀才有的惘然和疲倦。
那是七年前的自己。
房間裏當然空無一人,一切仍是她離家時的模樣。不由淺淺地笑了一下,想起母親的話——
“真不知那年你是怎麼回事。”
現在想想其實也不甚明白,似乎在那一年因為什麼事情,長期積累下來的自厭感終於崩塌了。在考試失得的消沉日子裏,滿心想的都是逃離這樣中規中矩的自己,逃離預先安排好的生活。
所以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去了錄取她的第二誌願學校,一所名不見經傳的醫學院。第一年春節時回過一次家,但父親餘怒未消,連吃年夜飯時都沒同她說一句話。
因為氣氛太難受,之後的幾年都沒回來,反而是母親擔心她,大老遠跑了幾趟學校。
如今想來,如果那年自己沒生病,考上了那所同老師商量過後,認為更適合她的理工學校的話,自己現在會怎麼樣呢?
總覺得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即使是所二流院校,即使是莫名其妙填報的醫學專業,她還是順順當當地讀了下來,若不是實習途中接到許久未聯絡的父親電話,言榛想自己大概會在實習的縣城醫院安頓,沒什麼感覺地過下去吧。
似乎長大以後,脫離了那段心浮氣躁的時期,對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淡然起來,包括一度很討厭的自己的性格,包括父親過度的保護幹涉。
所以時隔七年,她還是順從父親,回到了他為她安排的道路上。
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雖然剛回到家有些累,身體仍是按照多年的習慣早早醒覺了。進廚房弄早餐時把母親吵醒了,被問了一句:“怎麼不多睡一會?”
言榛含含糊糊地回答:“嗯,想今天就去醫院報到。”
接下果然是一連串“剛回來不好好休息就急著上班”的嘮叨。
將自己那份早點草草吃完,回房間換了衣服,然後把實習檔案放入手提袋裏。走出房間時赫然發現父親也醒了,正坐在沙發上翻看報紙,一大早的相遇使兩人之間的空氣凝滯了下。
“早呀,爸。”她低喚一聲。
男人則報以目不斜視地點頭,在她快出門時他才說了一句:“我同院長打過招呼了,好好做事,別丟我的臉。”
言榛在關上門的同時也鬆了口氣,不管過去幾年,她在父親麵前還是像以往去辦公室找他時那樣,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她即將實習的醫院位於市內,雖然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人醫院,以父親的話來說卻是“比你原先窩的縣城小醫院不知要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