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紅顏亂(代嫁俏皇妃係列之五)(紅杏)
花如言有點意想不到,並沒有馬上答應,為著存於心底下的一份戒備而遲疑不決。
冼莘苓譏誚一笑,低低拋下了一句:“本以為妹妹會是旁觀者清,誰知並不。”便徑自轉身往珍秀宮正門的方向走去。
花如言聞言,心下一震,忙道:“昭妃姐姐,妹妹此時不便在正門行走,還是待妹妹回宮換過衣裝後,再到芳靖宮拜訪為上。”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後,恢複了妃嬪宮裝的花如言方得以在芳靖宮的內堂中落座。
已近亥時三刻,夜闌人靜,芳靖宮四處更顯得寂寂無聲,冼莘苓隻命了小宮女點上一盞燭火,以煙雲樣紋瑩紗燈罩籠了光息,堂中是一派朦朧迷茫的昏黃,映照不清個中的人麵,隻餘一片影影綽綽的朦朧,如是霧裏看花。
冼莘苓畏寒似的攏一攏鬥篷的領子,口中閑閑道:“今日事出突然,本宮料想妹妹也是意想不到吧?”
花如言低歎一口氣,道:“此次事發,那刻意布局之人的用心可謂無以揣測,但說到底,眼下受害的人是綺楓妹妹,傷及的是無辜,這樣的結果,我想姐姐也是不願見到的。”
冼莘苓默然垂眸,狹長的丹鳳眼內泛起幾許憂憐的苦楚,沉聲道:“如果本宮要說,這一切是有人利用綺楓來對付我和你,你可會覺得本宮意圖狡辯而想置身事外?”
花如言的視線在黯淡晦明的燭光下並不分明,心下尤感驚心,隻因此刻的模糊不清如是那捉摸不定的人心,難辨真偽。
“姐姐此問,並非真的想從妹妹這兒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對嗎?”她直視冼莘苓,“縱然我回答,我相信姐姐,亦無以改變既定的事實,因為所有的矛頭,全數直指妹妹,而一應蛛絲馬跡,亦在告訴妹妹,姐姐與此事密切相關。難道姐姐想告訴妹妹,瓊湘姑姑竟並非聽姐姐之命行事?”
冼莘苓臉色一沉,沉默不語,手掌狠狠地抓緊了椅扶,修長的指甲在精雕檀木上劃出一道細長的痕跡。
花如言心知自己言辭稍有尖銳,遂再壓低了聲音,含愧道:“妹妹心中為此事擔憂,言語間衝撞了姐姐,請姐姐見諒。”
冼莘苓神情雖顯凝重,卻並沒有怪罪花如言之意,她苦笑一聲,道:“我明白妹妹的心情,我在知道綺楓出事的一刻,心裏便亂得緊,那時我在車輦上一路催著他們給我快點到珍秀宮,可是心底卻又害怕太快到達。我不知道綺楓到底出了何事,我害怕我看到的是綺楓的……又在想,綺楓初進宮中,性子又和善,該不會與人結怨才是,會是何人狠心傷害她呢……”她聲音竟是難掩抖顫,全無平日裏的淩厲,眼神隨著言語漸次渙亂起來,猶如此時又再置身於當時的倉惶失措之內。
花如言似是感染到了冼莘苓的心緒,胸臆間亦有揪心的哀怮翻湧如潮,她咽了咽,道:“姐姐與綺楓妹妹之間的姐妹情誼,當真彌足珍貴。”
冼莘苓看了花如言一眼,笑意中的苦澀更甚,“在宮裏那些人的眼中,我是喜怒無常、隻知替太後把持六宮之權的昭妃娘娘,在妹妹心中,我恐怕更是咄咄逼人、居心叵測之輩吧? 妹妹不必惶恐,如果你們都如此認為,那便是我成事了,這些年來,我一心在人前營造的假象,總算是成事了。”她臉龐上泛起一絲唏噓,“可知在這宮裏,可以藏在無懈可擊的屏障後生存,反倒可使人省心許多,是難得的清靜安穩。別人越不喜,我可以得到的空間,便越廣闊。”說到這裏,她轉過頭去靜靜地注視那瑩紗罩後搖曳不定的火光,朱唇邊的微笑淡淡地蘊上了一縷孤清的意味。
花如言聽到她說到“別人”二字時,語氣是輕輕的不在意,暗暗明了她所指何人,心頭不由悵惘不已,不由念及了如語,一時有感而發道:“所以自綺楓妹妹進宮後,姐姐身邊便等同有了一位可以以原來性情對待的親人。綺楓妹妹純真善良,視親情為重,定必更是對姐姐多加了幾分心,姐妹之情,便是度過寂寂每日的唯一安慰。如非有這樣的情義維係,恐怕這日子,便愈加過得乏味了。”
冼莘苓再度向她看來,道:“妹妹所說的每字每句,都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樣。正是為了綺楓,我必不會輕易放過那別有用心之人。”
花如言想了想,道:“姐姐何不尋了瓊湘前來問個明白?”
冼莘令思量片刻,緩緩搖頭道:“我最初何嚐不是這麼打算?可是回心一想,那奴才既不惜冒著被我發現的險行事,要麼是已準備好了應對的後著,要麼是橫了魚死網破的心,我是無法從她口中問出話來的。與其打草驚蛇,不如裝作依然蒙在鼓裏,好靜觀其變,留心她的行蹤,力求萬無一失地查探出這狗奴才的真正主子。”
花如言讚同地點了點頭,道:“姐姐心思細密,考慮果然周詳。”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道:“此次之事,雖是有人刻意布局,但終是借了妹妹的茶包行事,妹妹亦難辭其咎,著實有愧於心。”
冼莘苓聞言,心中明了她言下之意,淡淡一笑,道:“不妨對妹妹說一句實話,今日聽依荷說起綺楓是喝了你送的菩提子茶後才出的事,我確是思疑是你下的手,那一刻,我誓要取你性命的心都有,可是後來,我便知道這茶中的藥與你無關。”
花如言側了一下頭,聲調中依舊含愧:“姐姐寬宏大量不遷怒於妹妹,隻是妹妹當時亦為是何人下手而心焦,卻不如姐姐這般聰敏,可看出個中端倪。”
冼莘苓道:“這個不怪妹妹,你看不出來反倒是好事,往往有一些事,寧可不要知悉太多。若不是後來程禦醫取了茶壺來查驗,我也不會知道,那茶中的藥,隻有一個地方才可取到。”她咬了一下牙,不等如言發問,便冷笑著道:“也隻有在這個地方,瓊湘方可以有機可乘,隻有出自這個地方的藥,才可以讓你或者其他人認為是我下的手。”
花如言初聽她的話,本未能明白她所指何地,當聽她道出最後一句時,頓時恍然大悟,芳靖宮中竟有五石散,這著實使她始料未及,更不知該如何回應方為合適,隻愕然地盯著對方,話語哽在喉中,一時無以成言。
冼莘苓看了駭然有加的她一眼,依舊冷笑道:“所以我打消了對你的懷疑,更篤定指使瓊湘做出此事的,乃另有其人。”
花如言強令自己平靜下心胸中的錯愕,沉默的間隙,將冼莘苓所說的話在腦中理了一遍,雖仍覺茫無頭緒,卻多少比最初時添了一重分明,卻有另一個疑惑湧上心頭,遂沉思著道:“妹妹尋思,這別有用心之人,布出此局定必是有備而來,如何會露出這些破綻讓我們察覺呢?還讓姐姐您知道是瓊湘所為,難不成那人真覺得姐姐並不會從瓊湘處查問嗎?”
冼莘苓聽到她的疑問,不自覺地蹙起了遠山黛,沉吟須臾後,道:“這一層,確是有點古怪,隻不知那人可是別有算計。無論如何,我們如今既已知悉內情,便須小心提防。”
花如言百思不解,隻得暫且放棄,子時的更鼓恰在此時幽遠地響起,在寂靜的宮牆上空沉沉回蕩,在深夜之際,尤顯驚人心神。花如言站起身道別:“時候已不早,姐姐莫再費心操勞,好生安歇為上。妹妹先行告退了。”
這一次冼莘苓親自將她送出了宮門,又囑咐抬鸞轎的宮人小心行走。當花如言帶著昏沉的疲憊坐在轎中之時,幾乎有一刹那的錯覺,今日的一切如是幻夢一場,並沒有撲朔難解的迷局,綺楓依舊安然無恙……包括適才與冼昭妃恍若置身迷蒙中的談話,亦帶著那樣虛無縹緲的意味……思緒遊移間,轎身微微一晃,使昏昏欲睡的她清醒了幾分,方知依舊身困於此間,無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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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時,竟已過了辰時,她一邊著花容端來冷水洗漱,一邊嗔怪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們可是成心讓我起晏了,好好兒地躲著懶,好省著點事?”
月貌手腳利落地為她梳著雲鬢,道:“我們看你昨夜休息得晚了,今日橫豎沒什麼要緊的事,便沒有一早把你叫醒。敢情是好心還沒好報呢。”
花如言從銅鏡中看著一臉不滿的月貌,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我自是知道你們記心我,你們的好心我也是惦記著呢!”心中不知何故卻是無法開懷,笑容漸淡道:“可是這在宮中,何來有一天是沒有要緊事的呢?”
這時花容端了水盆進來,看了一眼花如言,麵上帶著思慮之色,終是沒有說話,隻把水盆放在一旁,細細地擰幹巾帕。
花如言心細如塵,如何不察覺花容的異樣,隻不動聲色道:“我說的可是再對沒有的,隻要醒過來了,自會有這樣那些的要緊事等著我打點。花容,你說是嗎?”
花容把巾帕遞給花如言,與月貌相視了一眼,方道:“如言姐姐,姚氏一事,恐怕再由不得你去逃避了。”
花如言一怔,轉頭看著花容,道:“你想說什麼?”
月貌麵無表情地接口道:“昨日姚氏失態一事,今日便傳遍了宮中,竟是加油添醋地大肆宣揚,再不堪,再難聽的說法都有,我是知道的,他們這樣的一傳十十傳百,必是有意為之。”
花如言心頭一沉,臉色霎時變得尤其陰暗,道:“如何便會在宮中傳開來了?”停了一停,稍平了一下思緒,再道:“雖說綺楓昨日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並不能完全杜絕別人私下談論,可是也並不該由著這些人往不靠譜的邊上說去。各宮的主子,便沒有管束的嗎?”
花容道:“流言傳到這分上,豈是掌一兩個人的嘴可以管束下來的?換言之,一切都是有備而來,部署周全,這最難管束的,便是人言吧。”
花如言心驚不已,眼看著鏡中自己的麵容漸呈慘白之色,聲音難免抖顫:“竟是要將她往死路裏逼?!”
月貌似是專注地為花如言梳理發髻,嘴角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花如言想起花容適才“姚氏一事無可逃避”的說法,頓覺胸間如有冰冷尖厲的寒氣一掠而過,她倏然回過頭,如水緞般柔順的發絲從月貌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