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兩人收拾妥當背上背包,向擎拖拉著她沿玉米田埂朝東邊走去。
可可微微落後半步,視線不時偷瞄過去。漸漸地,心中再度騰升一縷欽佩之情。他貌似輕閑,實則精目四顧,身手了得,每踏出一步都胸有成竹,更曉得察看星象辨清去路。看他完全不把這次死裏逃生的恐怖經曆放在眼內,就知絕非等閑之輩。
帥氣能幹的男人難免自傲,所以,必須是成熟謙厚的能幹男人才算極品。因為經曆的事多,見的人也多,知道千金易得真心難求,愛上了一個女人就不會輕易變節。
他應該算是後者吧,想是了。可可有些興奮,沒一會又忙不迭自我唾棄……真是神經了,竟然胡想人家的情事!
忍了一陣子,她囁嚅問:“呃,我想知道……”
他回頭。
“還有多久才能走出玉米田?”
“不知道,應該不會很久。怎麼了,你累了?”
可可想說不,卻忍不住說:“腿還是軟,像使不上力……”她說的都是真話,不過如果堅持下去,還可以死撐著再走一會路。
“何止這樣,腿勞累過度了要疼上好幾天。”他立即把背包解下掛在胸前,然後向前一彎身子,“上來,我背你!”
“不用不用……剛才已經扛我很久了,再來你會累的。”
“你瘦巴巴的,我平日運動舉重的鐵餅都比你重,快上來!”
“但你也在水裏站了很久,腿不軟嗎……”
“沒事,快上來吧!”
甜蜜滿灌心頭,她漲紅著臉輕應一聲,伸手搭在他肩頭輕輕趴了上去。向擎一挺腰,擱著她的大腿往上一提!輕而易舉把她拋在背後,在狹窄的玉米田埂如履平地向前走去。
終於走出玉米田了。天上掛著一彎月牙,沒有星星。
左邊是奇形怪狀的岩山,右邊是微晃晃的瑞靈河支流。淡得近乎虛無的月光照著雜草叢生的野地。
微薄的月華灑落一層薄暉,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射在野草的葉尖上,仿佛一隻彷徨跳躍的天鵝。
她可以看到他健碩的後背和強壯有力疾走的腿。光線和陰影交錯在他的身上,隨意的動作也能散發出奇特的男性魅力。
一股微風從正麵吹來,擾亂他又黑又濃的頭發,一撮不安分的發絲垂落前額,發尖前後搖晃,不時掠停在她臉上、鼻尖。可可嗅到散漫的優雅、陌生的性感、無心的誘惑、純純的曖昧……
兩個人的心髒這麼貼近,她“咚咚咚”地跳,他也“咚咚咚”地跳。體溫相互傳輸,心動萌芽得毫無理由,滋生在恍惚之中。她直覺得就算被他晃得頭暈腦漲,分不清日月星辰,東南西北,也心甘情願。
她喟歎一聲,半眯著眼睛,在晃蕩輕搖間靜靜遐想,細意回味。
漆黑中,向擎仿佛對前方了如指掌,腳步沒有猶豫。他胸前掛著的背包極其巨大,應該有七十升的容積,仿佛一隻百寶袋,隻要心念歸一,往裏掏什麼就有什麼。
她眨眨眼睛,突然冒出一個古怪念頭,如果她問他要一包衛生棉,不知能否掏得出來?想到這裏,她慢慢垂下腦袋,試探性地放在他肩膀上,吃吃低笑。
向擎察覺,側著臉麵瞅她一眼,再擺正臉麵,笑了。
剛才在河畔的漆黑的等待中,他們的身體曾緊密貼在一起,堤上賊人逐漸離開後,他們仍然動也不敢一動。觸覺,卻因為寂靜而變得極其敏銳。
他靜靜回想她的樣子——上圓下尖的杏臉,純淨的眼神有時會掠過一絲戒備,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向上翹,像一隻菱角。
在候車室時,因為這張笑起來特別可愛的嘴,他對她有了印象;之後在她悄悄為自己蓋上被子,在發現她直率的脾性後,莫名地滋生出好感。此刻她就在自己背上,纖細的手臂搭在身前,隻要略側著臉,就能觸及她的臉,感受她清新的氣息……
灼熱在胸口迅速凝聚,緩緩向外擴散。他再次微側著臉,有意無意擦掠過她的發鬢。發絲反彈至她的耳垂上,撩撥出絲絲他有意營造,她也分外留心而更顯濃烈的情意。
兩人的心跳驀然加速。欲望自每一條神經四散遊走,在體內竄動,隔著衣衫尚能感受對方的軀體火熱,又如何隱瞞得過去?
在河邊走了一會,兩人翻繞過兩座岩質小山坡,穿越一大片毛竹林,順著滿布野草的彎曲小徑走了個把小時,見得前方閃現燈光,不時隱有數聲狗吠。
此時清風輕掠,枝葉低低回響,草木氣息滿盈空氣。可可立身其中,竟似重生一般十分激動,“終於嗅到人的味道了!如果不是巧遇你,我何能死裏逃生!”
“就算沒遇著你,我現身在那夥人眼前,也會惹來很大的麻煩。”向擎單手叉腰,笑望著她,然後一步跨前拖著她往前走去,“現在還不值得如此高興,露水還浸著腳呢!我們啟程吧,已是淩晨三點的光景了,最好能在五點前趕回旅館,立即收拾東西離開石陽。”
“真要這麼急嗎?”
“我早說過,此地私種罌粟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必會惹來或多或少的販毒分子。看,連劉池這類大毒梟也來了,可見這個小小的古鎮藏龍臥虎,再非山明水秀的度假聖地。”
可可張了張嘴,突然低叫:“啊!我記起來了,那夥追殺我的人有提過劉池這個名字!”
向擎一凜,一把抓著她手臂低吼:“果然與劉池有關?!難道是你像無頭蒼蠅一樣撞進了他即將與村民合作種植罌粟的地方?”
“是、是的……”
向擎猛一甩開她,怒吼道:“你這笨蛋!剛才為什麼不早說?我快被你氣死了!沒事長一顆好奇心會害死你自己!要是被他們抓回去……你死定了!”
可可愣住!眼前的男人像一頭怒極的獅子……隻是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的生死,而這個女人,正是自己。她的心既驚慌又甜蜜,像隻小烏龜般乖順地垂下腦袋。
向擎正罵得高興,卻突然臉色一變,拉起她踩著野草朝前方疾走。
可可還未回過神來,便被一氣往前拖去,嚇得尖叫:“出什麼……事了?”
他鐵青著臉沒說話。
“我、我不想這樣啊,但……但人家迷路了,天也快黑了,就急著找出路,後來看見黃泥地上有摩托車痕,當然跟著走啊,不知為何就鑽進鬆林裏了……然後看到兩間屋子,滿園子的罌粟花,和那夥可怕的臭男人……嗚嗚,必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遇到這樣的事!你還在這罵人,難道我很想被人追殺嗎?嗚嗚……”
他一窒,回頭看著她。半晌,拖著她手臂的手漸漸鬆開,緩緩遞起拭去她腮邊的淚。
可可心頭一激,越發眼淚汪汪,“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性命安危,但……但有些事情不是心裏想就能那樣做的,比方說走在人行道也會遭遇車禍,因為導致問題發生的是那輛車,而非那個人。除了未卜先知,我還能怎麼辦?總不會看見屋子也不敲門求助,反而繼續亂跑吧?”
“我懂我懂……”他輕歎一聲,慢慢把她摟進懷裏,“人有時就像一片葉、一朵花,無法掌握燦爛的長短,無法逃避枯萎的宿命……對不起,剛才我太暴躁了……”
心頭激蕩不已,她把臉輕貼在他胸膛,手輕輕回摟著他的腰,“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你對我如此著重,如此關懷,我……我……”話未說完,可可已淚流滿麵。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反應。”向擎歎息,“或許,當你悄悄替我蓋上被子的時候,我已感動於你的憐惜,保護你便成為一種條件反射般的本能。”
她抽了一下鼻子,才小聲說:“你好像把我當成妹子了。”
向擎微微一笑,沒說話。半晌,問:“你的證件沒有留在旅館吧?”
“證件都在身上的背包,房中的隻是替換衣服和日用品,至於登記資料……”她咬咬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寫的是假名,用的是假資料……”
“那好,我們加快速度……咦,那兒好像有一輛單車?”他指著左邊一片瓜田的田頭。
可可睜大眼睛仔細查看,“好像是哦,還有一頂草帽呢。”
兩人對望一眼,開心地衝上前去……
向擎蹬著破單車,可可緊摟著他的腰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沒命前行。奇怪的是在岔路口時,也沒見他猶豫何去何從,然後繞錯路,又得跑回原處。
可可詢問他。得到的答案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他身上帶有微型定位儀,一片小如葉子的東西。
她更加佩服了,心想這些精密的小儀器都是很貴很貴的,一會回旅館後問他要來看看,當是長見識也好。如果他願意,或許以後兩人可以結伴流浪,那該多有意思。不過,這也牽涉到情感問題,畢竟一男一女孤身在外,寂寞時刻相互慰藉,是很正常的事……
摟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放鬆,幸好不曾開口——她害怕過於親密的人際關係——連生她養她的雙親也能在極盡關懷之後變臉而去,何況一個不算十分熟悉的男人?
尚記得,她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晚上,母親接完一個電話後,突然歇斯底裏地衝進臥室,扯起睡在床上的父親嘶聲咆哮。她嚇死了,不懂為什麼兩個至親的人會突然發瘋,甚至惡毒地互相咒罵對方不得好死。小小的她哭著跑進房裏,左拉拉父親的衣袖,右扯扯母親的裙擺……
然後是無數的哭泣、乞求,甚至耍出野蠻孩子的種種招式。可惜,微薄的力量左右不了兩顆背離的心,就在她入讀中學,成為一名寄宿生後,父母拍拍手,算是功成身退,各自自精彩。
每遇寒暑兩假,她回到空蕩蕩的家裏,像一個被遺棄在大漠城堡裏的公主,縮在一方鋪滿鵝絨墊的房子裏吃喝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