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都擺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每次出了問題,長輩們從不責難神兵跡,一致認為乖巧如他怎麼可能搗亂?其實,主意都是那小子出的!神兵跡的本性也隻有與之青梅竹馬的江流霜姐弟倆心知肚明。
當年,三教聖尊帶領諸多徒子徒孫參加神兵世家舉辦的武林大會,神兵世家與江南世家的當家人自是希望孩子被尊者收歸門下。三教聖尊考驗他們當天,神兵跡竟然使詐,害他在神兵世家的後山迷路。等轉圈回來人家尊者們早走多時,據姐姐說,三教聖尊十分喜歡神兵跡,亂了輩分也要直接收他為徒,是那小子自己死活不肯同時拜三個師父。
經過商議,三教聖尊分別在盤子裏擺放上毛筆、八卦石、佛珠三樣物品,讓神兵跡來選,結果不用說,就是他上去一把抓了個八卦。至今江流霜想不通的是,盤子上擺的東西,怎麼看也是那支供品狼毫最為引人注目,為何神兵跡偏要了個貌不驚人的石頭。
各自學藝這些年,兩家的長輩一旦相聚,就要對小輩評頭論足一番。一念大師雖不是佛門尊者,卻是與尊者比肩的老前輩,德高望重,跟他學功夫也是一種造化。
今日看師父與神兵跡“稱兄道弟”,江流霜心裏當然不是滋味。如果沒有神兵跡,他是完美的,隻因為玉石在前,完美自然也就有了瑕疵,充其量是個出類拔萃而已。拳頭握緊又鬆開,他把扇子緩緩打開,扇了一下,然後點向神兵跡,“我說故人,你這頭發是怎麼回事?婚約到期不回,是被這個影響的嗎?”
何時起——神兵跡的頭發成了滿頭銀絲?太不可思議了,難怪他許久不曾出現。若是讓姐姐看到不知她會不會發狂?神兵跡抬眼,“是不是一定要現在說這個話題?”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師父略帶微辭的表情映入江流霜的眼簾——這是不多見的。一念大師的性情雖是怪了一些,對晚輩,卻沒什麼架子,性子好時還會拉著徒子徒孫在山中潛行,談天說地了悟禪機,這般關注一件事的確稀罕。
“師父?”
一念大師擺了擺手,微有不耐,“去吧,到外麵去,這盤棋老衲等了很久。”
“師父的壽辰不可錯過吉時,師兄們都在外麵久候多時了。”江流霜屏住呼吸,盡量控製住情緒,不願對恩師有所怠慢。
“再等。”
“嗯?”幹脆的話讓江流霜一怔。
“值得的等等何妨。”一念大師手撚銀髯,長眉輕顫。
神兵跡不動聲色,撚一粒黑子,小飛掛角。
一念大師“嗯”了一聲,手指輕輕敲擊桌麵,眉頭再度攢如山巒。
江流霜見狀也隨之去看局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棋局分明是師父占盡上風,何以舉步維艱?再看神兵跡,淡然自若,飾冠下兩鬢發絲隨袍袖在風中搖曳,仙風嶙峋,一時間竟也為之讚歎。對弈,是弈棋,也是弈心。師父此刻步步為營,縱然全神貫注在這盤棋上,氣勢上又低迷於人前,這……真是不可思議。
“流霜,為大師斟茶吧。”神兵跡突然出聲。
江流霜不悅地說:“不需故人勞心,難道竹林精舍就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嗎?”
“茶飲在當口才是福氣。”神兵跡溫和地笑了笑,“斟吧。”
他的語氣很正常,可是聽在江流霜耳中就覺得詭異。斟茶倒水,本不是什麼繁瑣的事,往常由無咎專司負責,也輪不到他動手,而今照神兵跡的口吻解釋,像是多麼難得的機遇,難免讓人一頭霧水,不以為然。
江流霜沒有動,不是不願,而是無咎在外聽到了他們的話,掙脫幾個師叔的包圍,趕忙端來上好的茶放在一念大師旁,然後支支吾吾起來。
江流霜把他拎了過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無咎一閉眼,“小師叔,饒了小僧吧。”
江流霜轉身出了竹林精舍,順勢把無咎帶出,然後用扇子柄一戳他的脊梁,“還不說?”
無咎麵朝外,看不到身後的東西,隻覺得生硬生麻的痛蔓延,很不舒服,抖了抖,“小師叔啊,不是小僧不肯說,而是太師父不讓多嘴——”
“這句話你說過了。”江流霜又施一分內力,“沒有誠意的話,我也不必客氣,或者你更希望麵對的是我那些師兄?”
睜開眼看了一下那群師叔如狼似虎的表情,無咎的汗滴了下來,“好啦,小僧說就是,太師父從浮遊子先生到那天起,已有十日未曾進食。”
“什麼?”眾人一陣低呼。
“小僧送去的齋飯原封不動放在那裏,太師父沒有碰過。”無咎的肩耷拉下來,“一定是無咎做得不好吃。”
江流霜擔憂地瞅了瞅裏麵,“那浮遊子可說了什麼沒?”功夫再好的人,這麼久不吃飯也是受不了的,何況師父已是百歲高齡,神兵跡豈能不懂這個道理?
“那句‘順其自然’印象比較深。”無咎抓抓光亮的腦袋,“其實,太師父和浮遊子先生的話也不多,剛才是小僧十天來第三次看到浮遊子先生開口。”
“到底是怎麼回事?”其他弟子捺不住性子問。
“大家少安毋躁,師父這麼決定想必——”話音未落,屋子裏走出一人,白衣飄然,正是神兵跡,他看到外麵沸騰的人群,一甩臂彎中的拂塵,“流霜,進去吧,一念師父在等你。”
江流霜越聽越不對,趕忙邁步進去,但見一念大師坐在桌邊紋絲不動,還維持著剛才他進去時見到的姿勢,他一下子也訥訥地不知說什麼。
“流霜啊……”一念大師的嗓音一下子蒼老許多,顯得有氣無力。
江流霜上前,單膝跪下聆聽,“弟子在,師父有何吩咐?”
“老衲去後,當護送舍利回北少林不得耽誤。”
什麼?舍利子?
江流霜臉色慘白,顫聲說道:“師父,今日是您的大壽啊。”
“此身無非皮囊,虛活百歲又有何用?”一念大師撚髯低笑,長眉滑過桌上的棋子,不留絲毫痕跡。
“師父?”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大師握住胸前的佛珠,“老衲法號是‘一念’,修行參悟百年玄機,卻為追‘一步’優勢而執念,何嚐不是心魔?”他轉頭審視江流霜,“我徒有幸與神兵跡結緣,實為造化,你虛心求教於他,前途不可限量。”
莫名的驚恐油然而生,江流霜瞪大眼抬起頭,就見一念大師已閉上了眼,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墜落到地上,“劈裏啪啦”如落玉盤,一聲聲敲擊在心頭。他顫巍巍伸出食指在一念大師的鼻子前試探,發現氣息全無,頓時大叫:“師父!”
外麵的幾個弟子聞聲不妙,也顧不得一念大師的叮囑,紛紛跑了進來,看到眼前這幕不禁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清醒過來,提醒了江流霜:“小師弟,師父好好的怎會如此?他老人家可說什麼?”
江流霜聽罷提衣而起,飛一般衝到外麵,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的佩劍,直刺那一身白袍的銀發男人。神兵跡仿佛早已料到會有這種結果,身如驚鴻,繞江流霜滴溜溜地打轉,那劍在觸及他的衣袖時,被掀起的風影響,把持不住欲刺的方向,隨之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