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日晞將鄴朝露送到為非作歹的時候,那裏早已結束營業了。一直將她送回樓上的客房,他跌坐在她的身旁,努力平息膝蓋處一陣陣的疼痛。
不是想賴在她身邊,實在是……走不動了。
“我……我要回房了。”
她想要站起身,想要逃離他的身旁。而他,又怎會允許?
長臂一彎,將她挽進自己的懷中,他的鼻息輕掃過她的臉頰,燙濕了她的眼瞼,“朝露,我不想再容忍你的任性和逃避,是該把事情解決一下的時候了。”
她視死如歸地歎了口氣,“好吧!要談什麼,我聽著。”
牽過她的左手,他將它放在自己掌中細細把玩。她柔柔軟軟、比尋常人小一號的手實在是件不錯的玩具。
“朝露,我愛上了你,也愛慘了你,或許從很久以前……”他抓住她的手撫上他的胸口——那是心髒的位置,“它就為你而跳動了。曾經,我不習慣說這些話。可如今,我顧不了這麼多了,隻要能得到你的信任,再多的真心話我也願意倒出……”
“我不是因為發高燒忘記了你的臉。”
“呃?”
“爸爸覺得那是一件丟臉的事,那時候他仍然希望我能嫁給無上哥,所以爸爸對外隱瞞了當年的真相,這件事就連無上哥也是後來才知道。”
“真相?什麼真相?”
“我忘記你臉的真相……是墜樓。”
怦怦、怦怦、怦怦——
易日晞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身體裏某個東西被提起來,直拎到嗓子眼,哽咽。
“離開你的那一天,我不想再回學校,不想再看見跟你有關的任何東西。我回了家,站在二樓的陽台上,腦海裏全是你的樣子。我不想記起你,我想忘記你。我跟自己說,站得遠一點、高一點,遠處那些人的臉就看不清,也許我跳下去,就再也記不起你的樣子,隻要我……跳下去。
“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離開陽台躺在冰冷的地上了。我想站起來可是怎麼也動彈不了,我聽見保姆阿姨尖叫的聲音,然後看到爸爸的臉,無上哥的臉,還有好多好多張不認識的麵孔,他們全都懸掛在我的上方。
“再然後我便在醫院醒來了,我努力回想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想起了跟你之間的點滴,心很痛,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你的樣子,我就告訴自己:那不過是我看過的一場電影,與我無關。”
“朝露,對不起,對不起……”
易日晞伸出雙臂將她納入懷中,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他不知道啊,年輕的他並不知道一場他不以為意的拒絕差點奪去了一條年輕的生命。
鄴朝露乖乖地待在他的懷中,享受著他的擁抱,任憑自己體內的每一點空氣被他的擁抱擠出。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不愛我並不是你的錯。”她的回答很理智,出事以後她一直遵照爸爸的意思,活得更理智一些。
再見麵後他的表白在她的理智之外。
“朝露,也許……也許潛意識裏我早就預感到你在這邊出事了。”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他額前的銀絲在跳躍。
“到杭州的第一天,我提著行李從火車站出來。站在那裏,我忽然看見了你——真的是你——穿著白色衣裙的幻影,我清楚地看見你向我招了招手……”
鄴朝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著聽著。
輕輕地,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他靜靜地說著:“是真的,我發誓我真的看到了你的幻影,是因為思念,還是什麼……我說不清。我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想要抓住你。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出租車衝了過來,我倒在地上。躺在地上我望向你,那個幻影微笑著走開了。”
他拉高褲腳,露出自己的膝蓋,那上麵明顯的刀口觸目驚心。
“這裏麵有釘子,自那以後我在行動方麵就有所限製。那天你跟姓孔的走後,我很想站起身,可是……那對於我來說很困難。”
她倒抽了口氣,“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竟然是因為她?!
他搖搖頭頭,眼中坦然一片,毫無怨尤,“我想我早就愛上你了吧!”
隻是,他不知道啊!
“從那天起,我就預感到你可能出事了,隻是我沒勇氣,沒勇氣回來找你。我怕我找到的答案真的是……”
因為腿傷,他失去了體育記者的工作。賦閑在家的日子裏更多地想起離開時她臉上的決絕,然後打開電腦,寫下那些心中的文字,赫然發覺自己的心境已然垂暮。
不期然,用了“老頭子”這個名字當了專欄作家。
若不是函為非以朝露的名義邀請他回來參加同學會,他依然不敢回來找她。卻不想,她看到他親吻支蔓兒,他看到她找到了孔家孫,若非天意讓他們選擇同一天去探望生下女兒的支蔓兒,他們幾乎又是一次錯過。
“朝露,我們之間已經錯過太多太多,給彼此一個機會吧!也許是一生的幸福呢?”
鄴朝露不置可否,隻是話語呢喃:“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爸爸告訴我,‘癡情’是種病態,從醫學的角度‘癡’本身就是一種癲狂病,癡情便成了迷惑而不合理智的感情——一如我當年對你付出的感情。”
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她用了三年的時間豁出命來愛他,愛到連愛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所以——
“不愛了,不想再讓自己的愛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在愛別人之前起碼得有足夠的力氣愛自己,而現在的我……隻想好好愛自己。”
好。
當她說不想再愛任何人,隻想愛自己的時候,他的回答居然是——好。
當晚他便走了。
再下下下個晚上他又折回來了。
帶上所有的行李、家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買下了“為非作歹”後麵的某套公寓,沒過幾天他係上“為非作歹”粉紅鑲蝴蝶結的圍裙當起了侍應生。
在客人少的時候,他會摘下圍裙坐在寂靜的角落對著筆記本敲敲打打,寫他的專欄維持生計。上客率高的點,他會迅速係上圍裙,像個士兵似的衝鋒陷陣,他自命掙點外快。
剛開始,她看得古怪,還曾跟函為非耳語。可東家堅持缺侍應生,多個人幫忙正好,她想反對也無從反起,索性舉手投降,任憑這兩個人折騰。
久而久之,她看慣了他在店裏忙忙碌碌,甚至會以為他原本就是為非作歹的侍應生。
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朋友——緊密地團結在這兩個字的周圍,不曾有絲毫的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