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語(魂夢西遊續集)(咕嚕)
“燒死她,燒死她,燒死她!”
群情洶湧著,本性純樸的村民們,如今個個激昂,高舉著的火把,把本是偏僻的山坳照得通紅。
被緊緊綁在木樁之上的少女,身穿著代表聖潔的白色長裙,很安靜很安靜地看著這個情景,臉上沒有任何的畏懼,也沒有任何一絲的怨恨,倒是展露著不合常理的淡淡笑意,不知為何而高興著。那唇呀眉呀,那樣的溫順,雖然說並不是長得很好看,但自有一種與世無爭之美,就連他這個碰巧經過的外鄉人,也忍不住覺得,明明沒有發生什麼災劫卻要活活燒死這樣一個姑娘,是件很詭異的事情。
“老人家,你們確定要燒死這個姑娘?”
“外地人,你可不要管這事!”
身旁的老人家本來是個一說話就眉開眼笑的老人,但如今一說到這個姑娘就眼露凶光,實在不可思議。
“我沒有要多管閑事的意思,隻是覺得近年並沒有發生什麼大災難……”
“發生了!發生了!”老人家眼睛裏盡是憤恨,“你不知道!我們白河村遠離京師,好不容易出了個狀元爺,又是皇帝身邊的寵臣,昨個兒卻來了消息說半年前被革職貶官了!”
“哦?”
“外地人,你別以為事情就這麼的簡單!半年前阿財才和那災星在大街上遇到,沒半天就死了!”
“阿財是?”
“那是我們村裏的人湊錢買回來犁地的大水牛!”
見他唇上笑意猶在,仿佛未能體會自己心中對那少女的害怕和怨恨,老人家努力地繼續說明:“外鄉人,你別以為我們這樣很殘忍,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體會到我們的苦我們的害怕!先別說這十五年來發生的大小災難,就在這災星出生那年,就發生了蝗禍!不說我們白河村,聽說周邊四省合共上萬畝良田全部毀於一旦!就連那災星的爹,才收到那災星出生的消息,就客死異鄉了!而且最可恨的是……外地人,你發現了嗎?村裏麵幾乎沒見到什麼男丁,放眼都是虧本貨!”
“似乎是。”
他一邊應著,一邊假裝沒發現那些站在附近,老是偷瞄自己的虧本貨——呃,不,應該是小姑娘,而且是……與那位被稱為“災星”的她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什麼似乎是!是全部都是!”老人家看起來很激動,“自從那災星出生以後,村裏麵再無男丁!女人們生的全部都隻是虧本貨!有那災星一天,我們白河村白氏一族遲早要絕後了!”
天下之大,又豈會隻有一村姓白?
不過他點頭,沒有要反駁或爭論的意思,好說話得讓人側目。
“外地人,你不是要阻止嗎?”
“我為什麼要阻止?我隻是來看熱鬧的。”
確實,那俊俏的臉上,始終淡著笑眯眯的表情,不像在說謊。
老人家年近不惑,雖然窩在這小小白河村,但也算是閱人無數了,卻從沒有見過這等古怪的相貌——不是說他長得三頭六臂,相反,他的長相是老人家見過的最好的,但……都說相由心生,又如何一張臉呈現兩種麵貌?
乍看起來很平易近人,尤其是唇角上那淡暖如春花的笑,叫人打從心裏地想要與他親近,但細細一看又覺得眼角眉梢處盡是冷漠疏離,讓人望而生畏。
有種,邪魅之感。
“抬上祭天台去!”
忽然,叫嚷著要燒死少女的聲音安靜了,然後,村長威嚴的聲音響起,全場又是一陣沸騰。
隻見人群中走出三名壯丁,有力的臂彎把綁著那稱為“災星”的少女的木樁抬起。
就當三人在一片喧鬧聲中走向旁邊的祭天台時,忽然,漆黑的穹蒼劈過一道驚雷,緊接著,狂風怒嚎,山坳之中樹身撼動,風,卷起了泥塵,汙濁了所有的視線!
本來噙著淡淡笑意,站在人群以外的他,臉色變了變,瞪著那忽然變得狂躁不安的天際。
“轟隆隆!”
一道驚雷毫無預兆地直落下來。
他眯了眯眼,冷冷地,看著那個僅以竹子搭建的祭天台在瞬間劈劈啪啪地燒了起來,還有那些膽小的村民們,抱頭亂竄,混亂之中,不知道是誰高叫了這樣一句——
“看吧,就說拿那災星祭天會得罪老天爺爺的!”
村民們,逃得更亂、更快了。
眨眼間,這個簡陋的祭天儀式,毀了。
村民們逃得不見蹤影,隻能隱約看到微弱的火光向位於山腳的村落進發。
至於他這個外鄉人,徐徐地,走向那燒得正起勁的祭天台,步伐,停在那少女身邊。
少女依然被緊緊綁在木樁上,因為剛才的混亂,被那三名負責抬起她的壯漢拋下,如今是狼狽地被木樁壓在地上的。而那零星的火苗,躥到了少女的身上,無瑕的白色長裙被點出了斑斑的焦汙。
“他們把你忘了,而且也沒有人會希望你回去的。也就是說,白河村再無你的容身之所。”
他的聲音是很好聽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夜裏,低醇如酒,帶著淡淡的笑意以及滿滿的溫柔。
不過,待她抬眼看過去,卻錯愕於他眼裏毫無溫度的冷。
“所以,跟我離開吧。”
等了又等,不見她說話,他眉心輕擰,很不耐煩,“沒聽到我在跟你說話?”
“沒人的……”那聲音是生澀的,不單純是久未開口,反倒像是從未開口,吐出來的發音,也是艱澀的、毫無邏輯,“沒人的!說話!我!”
他顯示微愣,徐後,唇上笑意加深,“眼下就有一個,我在和你說話喔。”
她的眼裏掠過了單純的喜悅,這個人居然聽懂了她的話?以前根本沒有人肯跟她說話的!又何況,居然主動說要帶她走?!
心情非常的激動,她的心兒撲通撲通著直跳。
他蹲了下來,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把她緊緊綁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的繩子,鬆落了。可她疑惑地看著他的手,因為,他的手裏,半點利器都沒有。
“來吧,站起來。”
她紅著小臉,在他的幫助下站起。不過,他掩目垂眸,陰霾之中看不到是何表情,隻知道那聲音極盡著溫柔,“白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眼裏掠過了遲疑。
“白姑娘?”
“名字,沒有。”
“你沒有名字?”
“白,不是,不許。”
“你是說,村裏的人不讓你姓白?你娘呢?也不讓你姓白?”
看著他的半月眼第一次泛起了惘然的神色,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那幹涸的紅唇被皓白的貝齒緊緊咬住,居然,膩滲出了淡淡的血絲。
看來,不能隨便提到她的娘。
待他心裏有了結論後,唇邊的笑意也越發的深了,“你沒有名字,我給你取一個可好?”
“名字,我!”
那不知是被火光映紅的還是因為歡喜而紅透的小臉,用力地點了點,帶著熱力的目光,始終追逐著他。
“你穿著白色的裙子,就叫你白淨衣吧,如何,小淨?”
說罷,他轉身,但身後的衣服一緊,回頭,原來是她一雙髒汙的小手用力地拉著,“怎麼了?”
半掩的目光瞧不清情緒,倒是唇邊展了淡淡的笑,讓她備受鼓勵,“名字,你!”
見他不說話,她緊張得小臉繃住,“名字,你!”
竹子在火中被燒得劈劈啪啪作響,顯得他的沉默越發的長久。
而終於,就當她放開了手中的衣角,以為自己招他生厭,失望地低下頭去時,他徐徐地開了口:“重來。”
手,也拉住了她的。
“重頭再來的重來。”
一字一句地說著,也不理會她是否能聽懂,但他此刻的聲音絕對是冷的,不過她看著他,目光之中卻漸漸地升起了方才那種純粹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