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風淡淡,對鏡,梳妝。
烏滑如綢的發絲被一雙生澀的手束於腦後,指上纏繞著深黃色發帶,將烏發紮起。鬢角,幾縷頑皮發絲落下,垂躍肩頭,不顯淩亂,反倒為女子添得一份清爽飄逸。
紮緊頭繩,女子左右晃晃腦袋,衝鏡子點頭,滿意。
穿上幹淨衣衫,女子走出殿樓,仰頭看天——雲層密布,是個適合出戰的日子。
邁步走下台階,身後立即跟隨兩道輕淺的腳步。
“我今日這模樣……怪嗎?”女子想回頭,秀眸轉動一圈,止住了回頭的衝動。
“您從來不怪。”輕柔的回答,來自她身後的紫衣侍從之一。
“是嗎?”女子笑了笑,淺紫裙角飛揚,快步離去。
時隔八日,狼咽族卷土重來。
即將拉開城門的前一刻,古骨部眾井然有序,各自盤算著今日能收獲多少有用骨骼。計算間,一道悠然的身影穿行而過,毫不躲避驚奇打量的目光,逐一回視。
“她是誰?”
“她是新提升的戰將嗎?”
經過整齊卻為數不多的古骨部眾,女子身後勢必傳來竊竊私語。她不以為意,直接來到最前方的白玉軟轎邊。
“一戰定勝負,今日可以嗎?”軟轎內傳出慵懶迷人的男子嗓音。
“你說的話一向準。”女子輕笑,透過轎紗隱約看到一個慵懶的身影。
“好,有你這一句,我就等著回宮睡覺。”轎內男子笑出聲,聽得出心情愉悅。
“睡睡睡,你當心睡成骨頭。”一道嗤笑輕插來,遠遠疾步衝過來的,正是等得耐性全失的熒惑,“姓月的,狼咽族已經在外叫陣三次了,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打開城門迎戰?”
“我想……你今日不必了。”不等熒惑揪他出轎,一隻手先她一步掀開轎簾,露出興致盎然的笑臉,“咱們都不必了。”
“為什麼?不打了?”側首對上女子的眸,熒惑一時覺得麵生,僅小小感歎一句“好亮的一雙眼睛”,隨即將注意重新放回月緯身上。
不出轎,伸手一指點點側立的女子,月緯笑道:“她一人即可。”
“她?她是誰?”熒惑眯起眼,上上下下將身著淺紫衣裙的女子打量個徹底。越看,越覺得眼熟;越看,越覺得全身雞皮不受控製地啵啵……發芽。
啊——呀?
一聲毫無形象的尖叫,熒惑麵露駭色,飛速縮到軟轎另一側,將自己完全擋住,隻露出一雙眼睛繼續打量女子,但她的驚呼足夠讓在場部眾聽個明白——
“鎮隨?”
女子摸了摸臉,奇怪道:“怎麼,你現在才認出是我?”
“你、你、你……把眼睛閉上!”熒惑低叫。
“為什麼?”鎮隨好生奇怪的表情。
“你……你……你你你……”縮回眼睛,一拳重重擊上轎柄,熒惑咬牙,“姓月的,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倒乖,躲在轎子裏扮自在。”她終於明白月緯不出轎的原因了。
沒有白紗,沒有亂發,今日的鎮隨黑發高束,整張臉全露了出來,柔骨清姿,雙眉又細又彎……
去去,眉毛彎不彎是她家的事,眼兒亮不亮更加不關她的事,嗚……她、她原形畢露了啦……
可怕的透、骨、眼?
——
狼咽族金光閃閃一排又一排,古骨族卻拉開城門,緩緩走出一道纖細的淺紫身影,紫影後,也不過不足二十個褐衣部眾。
蔑視,絕對是蔑視。狼咽首將叫罵一陣,手下兵士一波又一波的起哄猥笑。
“喂,古骨族沒人了啊?那隻該死的九尾雜毛狐呢?本帥這次可是特意為它準備了捕狐網,有種出來啊!”
“聽清楚了,你們的水尊就在我們手上,乖乖地讓出古骨城,饒他不死。”
叫罵聲中,一輛華麗戰車緩緩駛到陣前。狼咽兵士見此戰車立即停止叫罵,但過於喧鬧的聲音早已驚醒戰車內閉目假寐的男子,即使被粗魯地拉出戰車,他竟然還能衝臉色鐵青的灰發男子道一聲:“又兄,早……啊,現在是正午了吧?”
又夜鳴狠狠眯眼,盯著這張不知死活卻柔美不減的臉,五指緊緊扣捏他的下巴,暗暗惱怒他的滿不在乎。
“他們沒將你放在眼裏啊,辰門!”將他的頭轉向城門方向,又夜鳴陰沉說道,“那女子……”
他的話未說完,原本雙手被縛、懶懶靠在戰車門上的男子忽地繃直身子,目不轉睛盯著那道淺紫身影,俊臉上顯出罕有的驚駭。
皓睞水眸,唇泛櫻彩,眉色淡淡彎如月,一縷深黃絲帶係出兩片蝴蝶形狀貼繞在女子高束烏發上。紫裙勾出纖美腰身,玉臂光潔,輕薄的縷獸銀護腕猶如另一層肌膚緊緊攀扣。
雙腳分立,齊肩一字寬,女子負手而立,唇畔含笑。
“不、不可能。”狀似艱難地咽下口水,未等又夜鳴有所回應,辰門已慌忙閃縮到他身後,急道,“不要讓她看見我,千萬不要讓她看見我。”
正驚疑他怪異的舉止,遠方隱隱傳來的巨響卻令又夜鳴不得不將驚疑暫放一邊。遠眺過去,見纖影輕拍手掌,抬頭吹了聲口哨。
“蹬!蹬!”
大地震動,似乎有某種東西從遠處跳過來。
“蹬!蹬!”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咚”地落在纖影身後。
黑漆漆的,什麼東西?又夜鳴凝神細端,卻聽身後一道顫音解釋著——
“二十八蛙,古骨巨蛙種之一,《輯蛙譜》有記:此物難存活,故罕而稀,若活者,必有雷鳴之音。”頓了頓,那顫音再道,“就是說,二十八蛙是我族獨有蛙種,非常稀罕,它們平常時候是不叫的,像我,從來沒聽過那家夥呱呱叫……唔,黑炭蛙叫起來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聽,還不是呱呱呱的。嗯……那黑炭成天隻知道欺負我的幽安,遲早我要烹了它下酒。”最末一句沒了顫音,卻轉而成為咬牙的自言自語。
又夜鳴正要回頭,突狂風襲卷,揚起飛沙旗幔,惹來狼咽兵士一陣驚呼。雄渾城牆上方,一道優雅的身影緩緩升起,翱翔盤旋。
一隻色彩斑斕的鳥兒。
那鳥每每揮震羽翅,便漫卷狂風如刃。盤旋片刻,那鳥伏下喙頭,直衝那華麗戰車而去。
風,吹迷了眼。
又夜鳴隻聽到身後一道驚喜輕叫“幽安”,以及突然變調的“哇,不要不要,輕點”,急忙回頭,他身後已空無一人。撥開被風吹亂的灰發,抬頭便見得斑斕大鳥叼著五花大綁的辰門往古骨城飛去。
心知不妙,又夜鳴對身邊將士急命道:“快,布陣!”
這一邊,金光閃閃,匆匆忙忙。
那一邊,女子勾唇一笑,退至黑蛙身後,輕輕拍撫它的頭,說了句:“叫吧,卷耳。”
“呱——”第一聲,振聾發聵。
“呱——”第二聲,天地色變,電閃雷鳴。
“呱——”第三聲,金光閃閃已倒地一片,七竅流血,無壽矣。
古骨二十八蛙,其音如雷,善取性命。
一戰定勝負,不開玩笑。
“你走前麵!”
“不不,還是你走前麵。”
眾臣你推我,我推你,就怕前方的紫裙女子回頭。
紅唇緊抿,女子麵無表情地走著。對此刻的她而言,左看是骷髏,右看還是骷髏,沒區別。他們有自知之明,不杵在前方礙她的眼那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