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連日來的觀察,鍾察海已經對大帳周遭的情形了解得非常清楚、詳盡。
她將眼前具有標誌性的山川、湖泊逐一記錄下來,照例交給靜靜爾,“把它帶到費揚古的麵前,順便告訴他,我有多麼想念他,多麼想盡快與他重逢——不對,應該說你主要要把我的思念帶給他,順便把這封信丟給他。”
誰理她?靜靜爾隻負責把費揚古想知道的帶去,除非費揚古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思念她。
鍾察海放飛靜靜爾,就在此刻她聽到噶爾丹的帳內傳出陣陣爭吵聲——
“兩年了!整整兩年了!阿努……阿努……阿努!阿努!兩年前你就不肯原諒我,現在鍾察海已經回來了,她已經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我們身邊,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她是回來了,可你沒有見到她脖子上那道深刻的傷痕嗎?她的脖子被刀劃過,隻要再深一點,再深一點點,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永遠永遠別想再見到我們的女兒。我不敢相信這兩年來,她都經曆了些什麼,我甚至不敢去問她。
“一個女孩子,在戰火連天的大漠上,她會遇到些什麼?她能遇到些什麼?噶爾丹,你想過沒有?你到底想過沒有?如果沒有這些戰爭,如果沒有你連年的征討,如果大漠如京城般祥和平靜,如果我們可以相安無事地共同生活在長生天下,鍾察海……我們的鍾察海就不會禁受這麼多的苦難!所以,噶爾丹,你所做的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話未落音,鍾察海便看到阿努夫人衝出了大帳,她們倆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相視一笑之後,鍾察海向阿努夫人伸出了手,沒有任何語言,隻是一個緊緊的擁抱——管她們是不是母女呢?這一刻,兩個需要彼此的女人給對方以最寬厚的溫暖。
碧草連天、牧歌悠揚,悠揚的馬頭琴唱著惆悵的歌謠,是誰在吟頌著那遙遠的蒙古長調。她們如同兩個久別重逢的故人並肩坐在草地上,訴說著女人心事。
“鍾察海,你知道,我對著噶爾丹無法保持平靜。”
“是因為我?”
鍾察海不願意成為他們之間的芥蒂,說來好笑,她是要殺噶爾丹以報父仇,現在卻在想著怎麼樣讓她的仇人有幸福的家庭生活,“聽著阿媽,這兩年我過得不錯。我經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雖然有不好的,可也有很多是值得我一生去回味的。”
天啊,她居然稱呼她“阿媽”,而且還喊得如此順口,真的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大概這兩年費揚古對她的訓練很成功吧!居然讓她全然融入到噶爾丹女兒的身份裏。
“不,寶貝,我的鍾察海,我不是因為你才跟噶爾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早在兩年前,他帶兵襲殺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的時候,我和他之間就已經……完了!完了!”
鍾察海不知所以地看著她,阿努頓時想了起來——
“對不起,我忘了,我忘了你因為重傷忘記了從前的很多事,對不起。你不記得了,你忘記了很多事,可是我卻忘不了。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是我的家,噶爾丹他殺了我阿祖!他殺了我阿祖!
“我阿爸死得早,我是跟著阿祖長大的。當年噶爾丹去和碩特部鄂齊爾圖汗部娶我的時候,是阿祖親自將我送到了他手上,沒想到最後阿祖居然死在噶爾丹手裏——他殺了我阿祖!
“噶爾丹他為了擴大他的領地,為了成為這大漠從古至今最偉大的王,他居然連我的阿祖都殺了——這叫我怎麼原諒他?我不能,我不能原諒這個殺了我阿祖的男人,不管我有多麼愛他,我都無法原諒他!
“如果換成你,鍾察海,你可以嗎?如果你愛的男人殺了你的親人,你能原諒他嗎?”
這個問題恐怕隻有長生天才知道吧!
鍾察海搖著頭,茫然地四顧相望,“我不知道,阿媽,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很愛很愛那個人,愛到了見不著他就心痛的地步,我想,也許……也許我會試著忘記仇恨。”
如果有一天費揚古傷害了她的親人,她能原諒他,繼續一如既往地愛著他嗎?
天知道!
她忽然開始慶幸自己已經沒有親人可以被他傷害。
鍾察海挽著阿努夫人的手,像一對真母女一般依偎在一起,“阿媽,為什麼要有戰爭?每個部落,每個人都生長在這片草原上,大家毗鄰而居,和和美美不好嗎?”
“這是長生天的願望,可是,你父汗他聽不到。”
阿努將鍾察海的頭擁在自己的懷裏,親吻著她的額頂,她向她發誓:“總有一天,長生天會實現我們的期望,總有一天……”
鍾察海合上十指向長生天許願,讓每個部落、每個人都和美地生活在這片草原上吧!讓我們安然地度過這場戰役,讓我平安地回到費揚古身邊。我想念他,我好想好想他,好想窩在他的身邊,好想聽到他的聲音,好想和他相守終身。
阿努夫人望著自己的女兒,她隱隱約約覺得兩年後回來的女兒跟從前不同,她的身上有著什麼秘密,或者她的心裏還裝著一個男人——隻屬於她的男人。
靜靜爾再度落到費揚古的臂膀時,局麵全然不同。
費揚古根據鍾察海所描述的大帳周遭景觀確定噶爾丹大軍所在的具體位置——
“是克魯倫河附近。”
“你確定?”
保綬拿著那張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甚至對著太陽看了好幾遍。可是他根本看不懂鍾察海讓靜靜爾送回來的那張紙上都寫了些什麼,大概隻有費揚古一個人能看懂他們之間的暗語吧!
費揚古收起那張紙,在行軍圖上圈起克魯倫河這個位置,“我很肯定是這裏,保綬,我得去麵見聖上。”
當晚費揚古便策馬去見康熙爺,他將鍾察海所提供的情況稟告給皇上。康熙對照行軍圖看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開了聖口:“費揚古,你肯定鍾察海沒有倒戈?要知道她可是……”
“我以項上人頭擔保,她所提供的一切均是事實。”他太了解她了,以她的個性,若是發覺什麼地方不對勁,絕不會繞彎子,更不會設陷阱打埋伏,她一定會直衝衝地跑來找他清算總賬。
也許那一天,已經離他們不太遠了。
康熙爺思量片刻,做下聖斷:“朕帶主力直逼克魯倫河,撫遠大將軍費揚古從西麵截擊噶爾丹,以防此賊逃竄。”
大戰一觸即發。
幾日之後,噶爾丹的先鋒發現禦營黃幄龍纛,探看之後他們驚訝地發現康熙親自帶著清兵主力朝克魯倫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