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方才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意氣,至此才顯出了它泡沫般的虛影,就此破碎。她之前雖是一介村姑,卻最是自負不過,進宮以後,更是將這點聰明自負牢牢抱在手裏,隻把天下人都當作傻|子,唯有自己心誌清明。哪怕曾有過點滴佩服,卻也壓在了心頭,隻以為自己無處不比別人強勁。
她本不愛受規矩束縛,更不愛讀書認字,可是偏偏處在這深宮中,隻有自己在學道上展‘露’的天賦才能讓別人眼中多那麼幾分欽佩,多那麼幾分敬重,便也隻好咬牙堅守下去。什麼要為阿父爭光,什麼要護著阿弟長大,這些念頭不過‘花’間‘露’水,一遇晨曦便蒸發了去。真正支持她咬牙堅持下來的,難道還不是她心底的那點傲慢麼?
可是昨日發生的事情,卻讓她如受當頭‘棒’喝,如夢初醒了一回。青杳與‘春’華言談之中,幾乎令她無從‘插’嘴,那些一點點展‘露’在眼前的東西,不過是這深宮一角。鹹陽宮|內有數千名宮人,青杳‘春’華也不過是她們當中一員……這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個青杳與‘春’華呢?又有多少名身負才能之人,是她眼所未見的呢?
而出身卑賤的青杳等人,竟就有著如此才能,當日在朝堂上被她當麵嗬斥的眾臣,又豈是庸碌之輩!她看似意氣風發,做了大事,實則井底觀天,愚鈍之極……
劉頤心裏慚愧至極。把天下人當傻|子,殊不知天下人把自己才看作傻|子!往日裏吃再多明嘲暗諷,她都能揚著頭堂堂正正地做自己的人,可如今不過是受了幾句吹捧,便不知道東西南北起來了!
一邊坐在房中用膳,一邊暗自反省著,不知不覺間,那些膳食便被用光了。‘侍’候的宮人進來收拾時,不禁為她的食量而感到駭然,進而又暗暗生出鄙視。元都貴‘女’,哪裏有聽說過這般可怕的食量?便是做粗活的宮人們,這般能吃的也少見。果然是鄉下來的‘女’子,怎麼學規矩都是粗鄙!
不過她本就是‘玉’藻宮中伺候的,劉頤剛來第一日便見識了這姐弟倆對如今的梅八子、當日的梅枝的發威,心裏自有一杆秤,知道主子再如何,也不是自己一介宮‘女’可以置喙的,言談舉止間也小心地不去流‘露’。隻是退下去與姐妹們談笑的時候,卻是少不了說上一二了。
青杳‘春’華二人進來時便剛好對上了這宮‘女’,對方轉頭間的幾分怪‘色’恰好收入眼中。青杳何等人物,‘春’華又是何等機靈,搭眼一看便明白了那宮‘女’的心思,當下不動聲‘色’地進去了,看見劉頤正坐在窗前出神,便上去行禮:“婢子請殿下安,殿下今日可好?”
“你們早些把事結了,我便安好了。”劉頤聞言,不禁笑道。隨即又正了神‘色’,問道:“昨日的事情……現下如何了?”
‘春’華沉默不語。青杳輕輕搖頭,低聲道:“處置是處置了……怕也隻好這樣了。隻我在這宮裏十餘年,竟從未聽說過拂煦能有這般能耐。”
劉頤不解,青杳便解釋道:“殿下此前應當聽聞過孟川長公主……這拂煦,便是從昭帝時候過來的人,如今也堪稱曆經五朝了。能在宮裏活上這般歲數,不得不說十分難得。頭幾十年裏,他聲名不顯,老實做事,後頭卻機緣巧合,在一次失火裏救了先帝撲出火場,那臉也是在那時燒壞的……張皇後感懷他一片護主忠心,便將他提拔|出來使喚,先帝對他更是信任有加。後頭發現他旁的沒有長處,記‘性’卻十分地好,那些朝廷官員人脈,隻消進了他的耳朵,便能倒背如流,便有意地栽培起來。然而他一心要做中常‘侍’‘插’手朝政,卻是與外朝的大人們‘交’惡,後麵便退隱宮中,托言說要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