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下嘴唇,日之幸慢慢說道:“黑澤曜,我們做一筆交易吧。”
“我不明白。”黑澤曜略顯沙啞疲憊的聲音。
日之幸眼眸閃過異樣的光芒,噙著殘酷的冷笑,“我把真正的日之霧還給你,你把這個替代品留給我,並且讓她對你死心。”
“你、你說什麼?”黑澤曜不穩的氣息清晰地透過聽筒傳過來。
“我姐姐……”日之幸舔了舔嘴唇,聲音喑啞,眼眸中閃爍著憎恨怨懟的光,“有東西留給你。”
聽筒對麵一片靜謐,大概是黑澤曜在思考。
“隻要你跟現在這個假的日之霧分手,我就把東西給你。”日之幸睫毛垂下去,覆蓋住蕩漾著瑩瑩漣漪的眼眸,“你不想知道姐姐最後想對你說什麼嗎?”
聽筒彼端依然是壓抑的沉默。
“如果你不想要,也沒關係,”日之幸輕聲說,“大不了,我毀了它,我姐姐為了你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好像並不值得呢。”
“日之幸,你不覺得這樣很過分?”
“過分?”日之幸冷冷地笑,“當年是你放棄她的,所以,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愛她的人就是你?何況,你留戀的是我姐姐,並不是現在這個替代品,和她分手,對你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麼難做的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聽筒裏傳來黑澤曜喑啞破碎的聲音:“我……答應你。”
一間老舊的咖啡館,昏暗的燈光,天花板上垂掛著那種早已淘汰了N年的塑料裝飾藤蔓,翠綠的枝葉上綴滿了姹紫嫣紅的喇叭花。
小小的包廂裏,圓形小桌上閃爍著搖曳的燭火,是喇叭花形狀的蠟製品,現在花蕊已經溶掉了,像眼淚一樣一滴一滴滑落。
日之霧癡癡看著麵前比花朵還要綺麗的男子,他真的很好看,眉眼彎彎,琥珀色的眼瞳,比最好的瓷器還要潤白光潔的肌膚……
黑澤曜也蹙眉打量著她,短短幾天沒見,她又消瘦了很多,因為這個發現,他的心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垂下眼瞼,他看著桌子上燃燒的喇叭花,突然說道:“你知道吧?在日本喇叭花叫什麼名字。”
日之霧的視線還停留在他臉上,怔了一下,低喃:“朝顏。”
“朝顏,”黑澤曜緩緩一笑,“是日之霧最喜歡的花。”
那笑容卻令日之霧顫悸了……他口中的日之霧,不是她。
“朝顏的花語是——與你同心,朝顏是離家最近的花,也是距離溫暖最近的花,日之霧是一個像朝顏一樣的女孩,總是讓人覺得很溫暖。”黑澤曜緩緩說道。
日之霧放在膝蓋上的指尖起了一陣悸顫。
而黑澤曜平滑如水的聲音,依然字字清晰:“我十四歲去日本留學時,遇到她。我現在還能回想起第一眼見到她時帶給我的震撼,短碎的頭發、白皙的肌膚、漆黑的眼瞳、玫瑰花一樣粉嫩的嘴唇,臉上帶著羞怯的笑,身上煥發著比陽光還要溫柔的暖意,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驚擾了誰……”他臉上露出回味的神情,“十九歲那一年,她說她喜歡我,我雖然答應和她交往,但是,一直都對她很冷淡。我對她冷淡,並不是因為不喜歡她,而是因為……太喜歡了,喜歡到害怕失去,害怕如果有一天失去她,我會變得很不幸……會無法呼吸、無法生存。”
一滴眼淚從日之霧眼眶滑落,曖昧朦朧的燈光下,黑澤曜什麼都沒有看到,他繼續說道:“分開了三年,我才知道,我才知道自己的心早先於理智投降,我……忘不了她。”
所以,他沒有資格得到幸福,因為他害死了那個善良溫婉的女孩,建築在那個女孩屍體上的幸福,怎麼可能是幸福?
他仰起頭,眸光淒楚,聲音卻無限溫柔、無限溫文、無限溫潤、無限溫雅地對她吐出三個字,三個對日之霧來說,最最殘忍、最最無情、最最冷酷,足以把她徹底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字。
他說:“對不起。”
他對她說對不起,短短的三個字,葬送了她的愛情,把所有的糾纏歸結為一場錯誤。
“不可以嗎?”日之霧嘴唇顫抖著,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無聲地戰栗,輕如夢囈地說,“不是她就不可以嗎?她已經不在了,無論你怎麼樣思念,她都不會再回來了,而我,就在你身邊,這張臉,連她的父母都分辨不出來,所以,並沒有什麼不同是不是?”
黑澤曜揚起唇角笑了笑,日之霧的心髒因為他那個微笑而劇烈地抽搐緊縮——她從沒見過他那麼帶著淒愴決絕美豔的笑容,就像……她最喜愛的曼珠沙華。
“無論怎麼樣都不行嗎?終究,還是不行啊。”她低喃,眼中的淚撲簌簌落下來,嗚咽般。
“對不起。”他垂下頭。
日之霧踉蹌著步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出咖啡廳。
“霧……”後麵仿佛傳來一聲輕的呼喚,然而,也許隻是她的錯覺。
天色黑了,星星亮了,街燈也亮了。
不知道從哪家店鋪裏傳來老舊的歌曲:“千裏的路,若是隻能,陪你風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後路,我都不問。荒涼人世,聚散離分,誰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隻求擁有,真心一份……”
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不停不停地流,越擦越多。
仔細想想,她關於過去所有的記憶,都是沒有色彩的,平板的,就像她知道小時候常常和幸一起去海邊遊泳,然而具體回想起來,卻是一片灰白色。
現在,她已經知道,那並不是她的記憶,而是,催眠師給她灌輸的記憶。
她腦海中唯一有色彩、具體到可以想起每一個細節的記憶,就是和黑澤曜在一起的時光。
點點滴滴,清晰鐫刻在腦海裏。她按住了頭,又開始痛了呢……
“就值得了愛,就值得了等,就算從此你我紅塵兩分,我不怨緣分,我隻願你能,記住陪了你天涯的人!就不枉青春,就不枉此生——哪怕水裏火裏一場愛恨,愛不了一生、夢不能成真……”店鋪裏傷心的歌曲依然在唱。
她慢慢在街頭晃蕩,路過的行人,不時把詫異的目光投向她。
然而,她已經沒有精神去在乎別人的目光。
日之幸沒有說錯啊,如果黑澤曜真的喜歡她,不會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日之霧。
黑澤曜終究……並不喜歡她啊。
綠燈熄了,紅燈亮起。
她慢慢走著,什麼都沒有看到,腦子裏空空的,湧起一波波的疼痛。
一隻手臂猝然抓住她。
“吱呀……”輪胎驟然摩擦地麵發出淒厲的聲音,貨車司機探出頭來罵道:“找死啊?!”
日之霧怔怔地看著一輛大貨車在自己麵前一閃而過,帶起的風令衣發飛揚,又瞬間死寂。
抓住她手臂的人臉色慘白,琥珀色的眼瞳一片驚恐,餘悸猶在的樣子,抓住她的手還在無法遏止地顫抖。
日之霧輕輕地、輕輕地推開他的手,“我不是日之霧,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黑澤曜囁嚅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看著她的眼神深沉複雜,爬滿了驚恐惶然。
日之霧慢慢走遠,始終都沒有回頭。
黑澤曜呆怔在原地,仍忍不住剛才刹那的驚恐而全身顫抖,發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他想做一個舒緩的動作,但連吐出來的氣都是顫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