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老太爺寧孝祖,雖然延醫問藥,拖上了好些日子,但是也終究沒有能夠等到寧家三爺寧祺從西北軍中回來。
這時正是承平十九年的初春。
寧老太太鄔氏在寧老太爺過世之後,被哀痛擊倒,水米不進。寧裕急得跳腳也無用,隻能尋了以往一直給老太太診脈的大夫過來,延醫調理,又請了馬老太太和大夫人王氏過來,時常陪著鄔氏,鄔氏這才好些。
大爺寧袇本就是全不理俗事的,這次老太爺仙逝沒多久,他便隻身回去了山中的道觀,隻說是正日子到的時候,會帶人來給老太爺做一場法事。大夫人王氏哭哭啼啼地將夫君送出了府,之後便鄭重地向二爺寧裕道歉,說她這般尷尬的身份,幾近寡居之人,不願也無法出麵料理寧老爺子的身後事。
剛剛趕到南陽的大姑奶奶寧衿,也借口已是外姓,無意插手寧家的內務。
因此治喪的大事全部都交到了寧家二房頭上,偏生這時候晏氏犯了肝疼的舊疾,雖然有金媽媽幫著,但也隻能撐著出麵應付一下上門道惱的女眷。內務之事,全無辦法,寧裕便做主交,交給了寧綰朱。名義上是由寧綰朱出麵,實際上是請了葉嬤嬤幫襯著,料理治喪期間的一應內務。
大殮之後停靈三日,西北軍中的三爺寧祺依舊沒有消息。
前些時候裏寧老爺子痰厥的時候,寧裕便托了人給西北軍中傳訊,可是大約由於路途遙遠,至今也沒有收到關於寧祺的隻字片語。這日日暮時分,南陽城中的青石板路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的的聲。一人一騎奔到了寧家宅子的門口,見到廊下懸著的白燈籠,和柱上纏的白幡,撲倒在地便慟哭失聲,悲聲道:“爹,寧祺來遲了啊!”
寧裕聽到門房傳訊,急忙趕了出來,迎麵隻見寧祺兀自穿著一襲半舊的戎裝,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連忙將他扶起來,也是哀聲道:“三弟……”
寧祺哽咽著抓住寧裕身上一襲麻布孝衣不肯放手。恰在此時,寧祺身後又趕過來兩騎,見到寧府大門前掛著的白燈籠,連忙下馬。其中一人便趕緊上來,一手虛扶著寧祺的胳膊,輕聲道:“寧三哥,請節哀順變。”
寧裕抬頭,隻見眼前的年輕人,一樣風塵仆仆的裝束,卻是劍眉星目,雙眼明亮得像是清晨之際天邊的星辰,眼中俱是寧靜澄澈。寧裕見了便有些吃驚,暗道,天下竟然有這樣出色的少年。對麵的年輕人便微微地向寧裕點頭致意。
“這位是……”寧裕不識此人,便出言向寧祺相詢。
“這位是西寧衛指揮同知,耿琮耿大人。”寧祺雖然滿腔的悲慟之情,可是上峰在側,也不敢怠慢了。他本是個機靈人,此時偷偷地向寧裕一努嘴,指了指他們兩人之後的另一位貴介公子。
與寧祺和耿琮同行而來的,還有一位身著石青色緞麵深衣的年輕人,大約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非常年輕。他衣領袖口上都綴著灰鼠皮,而頭上佩著金冠,玉冠中央,是一塊小兒拳頭大小的上好美玉,在夕陽照耀之下泛著溫潤的光。他一手牽著馬韁慢慢地過來,那手上便戴著一隻上好和田玉所製的扳指,舉手投足之間,不自覺地流露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氣。
寧裕原本識人甚廣,見到寧祺身旁的耿琮,聽說是指揮同知這樣正四品的官職,已經是心中微驚,再見到另一人如此的身份氣度,更是吃驚。他雖不曉得眼前這人究竟是何身份,但是他見到寧祺的眼色,為了保險起見,寧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恭恭敬敬地過來,與那年輕人見禮。
那年輕的貴介公子看了看寧祺,道:“同澤,請節哀!我與次回既已至此,少不得要靈前致祭的。”同澤是寧祺的表字。
寧裕心下更是暗暗吃驚,那貴介公子比寧裕和耿琮兩位更要年輕,卻隻以兩人的表字稱呼,難道這年輕人,竟是地位或是輩分超然,超越了尋常人家的長幼尊卑麼?
“對了,在下唐突,還不曾介紹自己。在下姓永,名叫永益昌。”那年輕人微微躬身,就算是與寧裕見過了。而寧裕則不敢怠慢,端端正正地行下大禮去,心裏默念著,永益昌,永益昌……這……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額上立刻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來。那貴介公子先是看出了寧裕的緊張,暗暗點頭,道:“是個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