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耿琮隻剩一個人在車中,趕車之人受了皇長子正妃胡氏之托,正一刻不停地往西山趕去。
過去的兩日一夜之間,他經曆了好些人間慘事,被親弟所騙,嗣父所誣,又為親母所怨,經曆了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創傷,似乎直從人世間直落到了地獄之中,內心無比煎熬。可是他卻神奇地被寧綰朱派人所救,而眼下他,正在奔赴西山狩獵場的路上,
耿琮回想起林建義回答自己的問話,那林建義答得中規中矩,卻也將來龍去脈說得清楚明白——
“大小姐本來是囑咐在下去鄧國公府歸還那件飛魚補服,在下到了國公府裏,稟明來意之後,府裏的小廝就將在下往耿大人的住處過去。誰知在下到了耿大人的院子前麵,竟是發現耿大人的院子被人封了。帶在下入府的那位小廝這時才‘想’起來,說是耿大人到東倉胡同去處理要務去了,還沒有回來。於是在下便辭了出來,隻說是幹脆去東倉胡同去尋大人好了。”
林建義一麵說著,麵上便露出些好笑的神色。耿琮想起鄧國公府裏的那撥人,這等拙劣的伎倆,竟然也能將自己困住,一時便臉上熱辣辣的,有些羞愧難當。
林建義卻自顧自接著往下說:
“在下其實出了鄧國公府之後,並沒有走遠,見到中晌的時候門房換了一撥當值的人,就又上前詢問,結果這撥當值的人隻說大人在西山,還未回京。在下覺得奇怪,大人住在國公府,不會國公府的下人連主子的去向都不清楚。所以在下便趕回來向大小姐回報了。”
“在下見到大小姐的時候,她那頭卻是機緣巧合,剛剛從一夥強人手中,救回了一對落難的中年夫婦,一問之下,曉得是大人的身生父母。大小姐考慮再三,最後由在下出麵,請托了一個朋友,趁夜到國公府裏查探,這才將大人救了出來。”
此時耿琮再回想,也覺得這林建義見機甚快,是個毫不拘泥於陳規的謀士。耿琮不禁想,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才有這什麼樣的隨從,寧綰朱固然是個極其冷靜自持的女子,可是瞧她的種種做派,事事出人意表,絕不似那等束手束腳的大家閨秀可以相比。所以呢,有這麼個個性略有點雞賊的幕僚在身邊,足見寧綰朱自己的個性,絕不是那等墨守成規的。
耿琮想著想著,心裏開始覺得安定,嘴角微微流露出一份笑容來。
而寧綰朱這時候已經到了靈境胡同自己家中,這時便好生打了兩個噴嚏,惹得墨梅和墨竹一起來問,“小姐莫不是著了涼了吧!”寧綰朱趕緊搖手,吸溜吸溜鼻子,心裏道:這誰這麼沒良心在罵我那!
暮色漸漸地濃鬱,耿琮所在的大車,離西山也越來越近了。
突然車夫“籲”了一聲,那大車放慢了速度。耿琮心中一凜,在大車之中半坐起來,一時碰到他身上的傷口,耿琮疼得齜牙咧嘴的,可是人也一時清醒了很多,當下打疊精神,準備應付大車外頭的狀況。
果然,車外有人問道:“什麼人?哪個府的?”
永昌府上的車夫答道:“皇長孫殿下府上,奉了小王妃之命,給皇長孫殿下送東西來的。”
皇長孫永昌,雖然已經出宮建府,但是還沒有封號。世人都猜測皇上要下“皇太孫”這個封號的,可是猜測了好幾年,皇上那邊始終沒有動靜。而永昌也沒有被封王,所以永昌的妃嬪,大家就隻好將就著稱呼,稱胡氏為“小王妃”,稱孫氏為“孫嬪”。
大車外人聽了,大約又看出了這是皇長孫府上規格的車駕,和車架上的標記,當下口氣便軟和了不少,問道:“送什麼東西?”
那車夫答道:“就是這具大車。”
車外攔住大車問話的,正是五城兵馬司的人。要是在往日,憑耿琮的身份與官職,他根本不會將五城兵馬司的人放在眼裏的,可是眼下他重新遣回西山營地,卻不想讓鄧國公府,甚至是定國公府那頭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蹤。當下耿琮默不作聲,靜靜在大車裏候著。
五城兵馬司的人壓根兒無權檢查皇長孫府邸出來的車駕,於是這邊攔路的士卒便大手一揮,準備放行。
豈知正在大車裏的耿琮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另外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斷然道:“將車簾打開,著人入內搜查!”
正是鄧國公耿亦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