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世寧這句話,也不曉得是向寧綰朱解釋,還是自言自語自責,然而落在寧綰朱耳中,令她竟爾癡了一般。而再一想到耿琮剛才親手所射的一箭,寧綰朱此時心中,早已木然——她不是不明白耿琮的苦衷,她隻是可惜,可惜在耿琮的心中,她終究還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其實在常世寧剛剛說完這句話之前,耿琮那箭便已經射到了。玄鐵箭簇“叮”的一聲,崩在午門城樓的女牆上,距離原先寧綰朱的所在隻差了一點點。箭簇射過,將女牆外堅硬的磚牆崩下了一大片。常寧二人沒有見到,可是常世寧手下的叛軍們在城頭上看得一清二楚,眾人都是瞠目結舌,更有不少人驚得變了臉色,兩腿發軟,才曉得皇帝手下有這樣的大將,原來反叛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正在這當兒,午門城樓上突然有人驚叫起來:“侯爺,您看左掖門……”
左掖門上,正冒出滾滾濃煙,應該是有人放了一把火。常世寧見到左掖門的火勢,暗自皺眉,再扭頭一看,隻見右掖門沒有動靜,他疑心更甚——左右掖門,是他午門城樓上這些兵士們唯一的退路。若是這午門城樓終不可守,那麼眾人依舊還是可以從左右掖門退出。然而眼下,左掖門被燒,火勢洶洶,右掖門卻沒有動靜。
常世寧素來多疑,當然曉得,這裏頭隻怕是耿琮派人所施的詭計。他稍一沉吟,便派人去查探左掖門的火勢,少時便有人回報,說左掖門裏頭的木製階梯皆被燒毀,完全不可再用了。常世寧聽到這裏,斷然下令,立即派士兵守住右掖門,萬勿再令耿琮派人再將這最後的生路給切斷了。他底下的士兵曉得厲害,紛紛去右掖門相守,留在城樓上的士兵反而不多。耿琮手下的兵士反而顯得有些束手束腳,不敢再往城頭上放箭了。
再看午門城樓的背麵,永昌卻似乎也甚是尊重耿琮的將領,從太和門而出的左右兩翼士兵,靜靜地鎮守在金水橋之前,眼睜睜看著城門起火,卻絲毫不為所動。
常世寧見了這番情形,倒是暗暗放心。從承天門入內的官兵,與永昌從太和門帶出來的宮衛,因為午門城樓的阻隔,相互不同消息,所以無法實時聯動,互通有無。常世寧琢磨著,這上頭倒是有可乘之機——他隻要能有辦法從這午門城樓上逃出去,京中有他做錦衣親衛指揮使的時候親自安排的密道,離開京城,與漢王會合,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他抬頭看了看時辰,見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寅時——一日之間,人在此時最是困倦,耿琮與永昌的大軍從不知何處調來的,倒不如他手底下的叛軍,已經在城樓這裏休整了一日一夜,最是生猛。他便打算在這時候,順勢從右掖門突圍,隻要能從午門這裏出去,一混入京城的大街小巷,耿琮等人,便很難再拿住他了。
想到這裏,常世寧朝手下暗暗打了個手勢,命眾人就地休息。他自己則背對著女牆,扶著一柄劍,微微喘息,心裏計較著寅時如何悄悄從右掖門出去,又延何路線突圍。想著想著,常世寧的目光免不了便投向了寧綰朱那頭,隻見她靜靜地坐在女牆之內,一動不動,雙目無神,似乎怔怔地隻望著虛空,好似癡了一樣。常世寧心中一動,正動念想要將她也帶出這午門城樓,可是轉念一想,眼下他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再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
想到這裏,常世寧苦笑一聲,心想自己終究是沒有這個緣分。不過想來寧綰朱這樣一個女人,留在這城門之上,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想到這裏,常世寧卻又生出些惋惜與猶豫出來。
可是天意偏偏不容這常世寧猶豫,他與一眾叛軍尚且在城頭上歇息,突然聽見一陣呐喊,接著是兵刃之聲。驚起而看時,卻見是左掖門的階梯之上,突然湧上了一隊耿家軍服色的官兵上來。還未等常世寧想明白,來人已經衝到麵前,常世寧不得不大聲呼喝,招呼人倉促應戰,便再也無暇思索,明明剛剛已經燒掉的左掖門,如何又能上來人了呢?
然而,這確確實實是耿琮的疑兵之計。早先左掖門那一把火,看著火勢極猛,都是底下的士兵弄出來極大的煙霧,叫人誤以為火勢大而已。樓梯被燒壞,也隻是扔上去了些燒成焦炭的木柴而已。堂堂皇城的左右掖門,裏頭的階梯也是上好的青石所製,若是能這樣燒壞,實在是叫人笑掉大牙。然而常世寧的叛軍,大多是京城外城城門守衛出身,或者是京畿守軍,生平頭一回上午門城樓,這些事情自然知道的沒有耿琮等金吾衛清楚,慌亂之際,忙中出錯,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