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是天使的光環。
遠處傳來的,是教堂莊嚴的鍾聲。
我死了嗎?
白色的羽毛翩翩飄落。
長有翅膀的人影降落在我眼前。逆光讓我看不見對方的長相。
白皙的手朝我伸過來。
管風琴奏出的樂曲,是送葬曲嗎?
等等!
我還不想死。
這應該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吧?我真的死了嗎?就算知道這樣耍任性也隻會像個小鬼,我依然選擇了逃避。
腳被抓住了。
為了從天使的手中逃跑,我不斷掙紮,不斷大叫各種拒絕的話語。
我——
在床鋪上跳了起來。
「我家是信佛教的啊!」
眼前是我已經看慣的房間。
咦?
這不是我的房間嗎?
無論天堂還是地獄,應該都看不到這樣的景象吧?
我趕緊確認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上半身竟然是全裸的。
胸口上有一塊巨大的傷疤。剛好就位於胸口中心,像燙傷似的痕跡。
「……我不是、在作夢?」
「早、早、早安……螢介大人。」
「啊!」
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是露諾雅。
她眼眶滴答滴答地落下淚珠。
哭得滿臉淚水的露諾雅,對我露出笑容:
「嗚、啊嗚……真、真是太好了呀啊啊啊啊!」
接著號啕大哭,朝我衝了過來。
張開雙手,準備一把抱住我。
我趕緊避開。
反射性地跳下床鋪。
噗唰!露諾雅當場撲倒在無人的床上。
「嗚……為什麼要躲開呢?明明就是感人的重逢……螢介大人一點都不懂別人的心情呀。」
「呃,因為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嘛,你為什麼要忽然跑過來抱我?話說,我應該中槍了吧?我記得我應該已經死了啊?」
「看來,螢介大人的記憶有點混亂的樣子。」
「似乎是那樣。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
「是……」
露諾雅在床上蹲坐下來。從滿是荷葉邊的裙擺間差點看到裙下風光的我,趕緊把視線望向牆壁上的掛鍾。
時間是六點。
從窗簾縫隙間透進來的陽光判斷,應該不是黃昏。
也就是說,我似乎一路昏睡到早上了。
露諾雅開口說道:
「首先,我和螢介大人……成為一對情、情、情侶了!經過一段激烈的纏綿!」
「不要騙我!」
「嗚!?我、我隻是在確認螢介大人的記憶到什麼地方而已!」
露諾雅的視線飄移著。
不過,我好像還是聽到她輕輕咂了一下舌頭。
「我應該中槍了吧?」
「是的……呃……都怪我一時大意……」
「等等,不要跟我道歉。那不是露諾雅開的槍,而且我們都各自盡到自己能做的事了。隻是最後的結果變成這樣而已,不是嗎?還是說,你沒有盡到全力?」
「不!」
「嗯,既然這樣,那就沒必要道歉了。」
「是、是!我我我我最喜歡您了!哇嗚嗚,好害羞呀!」
「然後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我草率帶過的露諾雅沮喪地垂下肩膀,深深歎了一口氣後,重新振作繼續說道:
「……螢介大人差一點就喪命了。」
果然是這樣。
看來我領悟自己即將喪命的那段記憶,並不是在作夢。
「是露諾雅救了我嗎?」
「是沒錯……可以這麼說吧?這算是救了螢介大人嗎……是吧……」
「怎麼啦?」
「呃……關於螢介大人的靈魂……」
「我的靈魂?」
「就、就、就在這裏!」
露諾雅拿起放在枕頭旁的一個小袋子。
打開一看。
沉甸甸的《刻印銀彈》裝在裏麵。
「因為螢介大人的靈魂差點消失……所以我將它封入銀彈中了!」
我不禁呆了一下。
眼前變得一片黑。
呃?她說我的靈魂——怎麼了?
露諾雅將銀彈拿出來,放到我的手上。
「……我的靈魂……在這裏麵?」
「啊!不過,肉體可以靠異界的力量,以超乎常人的速度修複喔!被擊中的胸腔內髒也隻花了半天的時間就痊愈了!好厲害,真不愧是螢介大人呢!」
「那……我的身體裏、現在裝的是什麼……?」
「呃、這個嘛……透過銃劍使用刻印彈的時候,我可以讓身體加速或彈開子彈……我想大概就是跟那原理一樣……」
「一樣?」
「也就是螢介大人的靈魂在這裏——」
露諾雅指了一下銀彈。
接著指向我胸口。
「——然後靠遙控操縱身體吧?」
「遙控!?」
「好厲害呢,螢介大人!雖然身體沒有靈魂,不過是不死之身喔!不死之身!這不是很棒嗎!」
「就算是不死之身,但是沒靈魂啊……那不就跟強屍一樣了?該不會被陽光照到會腐爛之類的吧?」
「沒問題的!請問要試試看嗎?」
露諾雅抓住窗簾。
一口氣拉開。
昨天的大雨已經完全放晴,從窗外照進宛如夏季般強烈的陽光。
超耀眼的!
「哇啊啊啊啊啊——!」
「螢介大人!?」
露諾雅頓時慌張起來。
而我被強烈的朝陽照到的身體則是—
「沒、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哇,那真是太好了。」
「一點都不好啦!嚇死我了。至少等我做好心理準備啊。好不容易才複活的,要是心贓又停止的話怎麼辦啦!」
「啊哈哈……請不用擔心,螢介大人的心髒就算被打爛也可以再生呢。」
「呃、真的假的?」
「直到剛才,螢介大人其實都沒有心跳喔。啊,不過在那種狀態下萬一被檢查,隻會被當成是一具屍體。這點請您要注意。」
「現在呢?」
我將手指放在自己的手腕內側。
可以確實感覺到脈搏在跳動,讓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露諾雅繼續說明道:
「根據昨天晚上博士的講法是——理論上,螢介大人即使被砍斷脖子、被木樁釘住心髒,似乎也不會死的樣子。不過,肉體如果大量缺損,能不能恢複必須做實驗才能知道——這樣。」
「別做喔?絕對不要做喔?」
「啊哈哈!我怎麼可能會做嘛。」
她剛才明明就冷不防地打開窗簾測試……雖然那或許是她早就知道不會有問題才那麼做的啦。我攤開手,讓銀彈在手掌上滾動。
「靈魂嗎……」
「在多遠的距離下會無法操控身體也還不清楚的樣子。請問要——」
「別想叫我試喔?」
「——我、我並沒有想嚐試喔?」
露諾雅說著,別開視線。
我半眯著眼睛瞪向她,接著又忽然湧起笑意。
我還活著啊。
「嘿嘿嘿……唉呀,不管怎麼說,至少我還活著……沒有死……我現在還能像這樣講話、說笑、生氣……這樣就夠了。謝謝你啊,露諾雅。」
「螢介大人……」
「是你讓我複活的對吧?」
「是!」
※
露諾雅疑惑地歪著小腦袋。
「話說回來,龍崎家好像連佛壇都沒有,真的是信佛教嗎?」
「你在說什麼?我對宗教沒興趣啊。」
「不,沒事。」
「我想去衝一下澡。總覺得找全身發臭,又流過汗的樣子。」
「說得也是。雖然我幫忙擦幹淨了,但畢竟螢介大人原本全身都沾滿血跟泥巴呀。」
我記得中彈的時候,我的身體噴出了大量的鮮血。
然後又倒在被雨淋濕的瓦礫堆上。
嗯?等等喔?
既然我上半身全裸,應該就是露諾雅脫掉的。
那下半身呢?
我掀開毯子一看,發現自己連褲子都沒穿,隻穿著一條內褲。
「…………我說……露諾雅……我的衣服……?」
「嗚!?這、這也沒辦法呀!我又不能讓螢介大人渾身泥濘地躺到床上!內、內內內褲我沒有脫喔!」
「知、知道了啦!畢竟這是緊急狀況嘛。」
「是!」
露諾雅像壞掉的玩具一樣,僵硬地點點頭。
雖然我覺得很丟臉,但既然是為了治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話雖如此,我果然還是覺得很丟臉,而逃跑似的衝向浴室。
露諾雅似乎在背後疑惑地呢喃了一句「好像忘記什麼事情了?」……不過等到我洗完澡之後再說應該也不遲吧?
我就這樣穿著一條內褲快步衝下樓梯。反正在更衣室也有讓我換穿的衣物。
我匆匆忙忙地打開更衣室的門——
看到一名全裸的少女。
宛如雪原般的肢體起伏,像墨水一樣帶有光澤的黑發。
大概是剛洗完澡的關係,發梢微微滴著水。
緊致的身體描繪出看似柔軟的曲線,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多餘的脂肪。
胸部的起伏也比較小,比起性方麵的印象,更讓人感受到藝術般的造型美。
天真無邪的容貌,看起來比露諾雅年幼。
真是漂亮的少女。
而且是全裸。
相對地,我則是隻穿一條內褲……
實茌是很糟糕的狀況,我的背脊不禁冒出冷汗。
然而,既然都已經是第二次,就算對女性缺乏免疫力的我,至少也能稍微冷靜應對了。沒錯,遇到這種時候——
該怎麼做啊?
看來我以為自己很冷靜,但其實腦袋已經完全停止了。
腦中一片空白。
——雖然很遺憾,不過我其實已經死了吧?尤其是腦部。
「又是全裸啊!」
第二度的強烈刺激,讓我忍不住大叫出聲。
黑發少女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如黑曜石般深邃的黑眼睛用銳利的視線瞪向我。
「……你、你、你……你是什麼東西!?」
「咦!我……我是、住在這個家的人啊……」
「那種事情我知道!龍崎螢介!就算你具備長官待遇……也、也不能做這種事情吧!?」
「長官?啊!你該不會是露諾雅的朋友吧?」
全裸的少女用雙手遮掩著重要部位,不甘心地小聲呢喃:
「嗚嗚……就算階級比較高,可是竟然偷窺女性部下洗澡……而且還隻穿一條內褲!這個變態!性騷擾!差勁透頂!」
「咦!?不、這是、不是那樣的!我不是在性騷擾,也沒有偷窺的打算。我隻是想衝個澡……」
一片空白的腦袋,總算漸漸理解狀況了。
這位少女是露諾雅的同伴,恐怕在AAA的階級比少校低吧?因此才會有『長官對部下做出非禮行為』之類的誤會。
這誤會可大了!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什麼階級啊:
少女刖燃燒般的雙眼瞪著我:
「怎、怎麼會如此卑鄙……不但性騷擾又偷窺,竟然還想用確認部下身體狀況或是檢整裝備之類的藉口!這個卑鄙小人!畜生長官!」
「我並沒有那麼說啊!啊啊,抱歉,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啊!我關上門!我關上門就是了!對不起!」
「嘴上那樣說,其實是想趁找鬆懈的時候偷襲我對吧!?趁別人放心的時候襲擊對方,就是遊擊兵跟變態最常使用的手段。別想騙我!」
少女也不在意被我看到身體,伸出手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嗚哇!你、你做什麼!?」
「先發製人!你、你就是打算像這樣,抓住反抗的我……然、然後,對我做出下流無比的事情對吧!?休想得逞!」
我當場被壓倒在走廊上。
真不傀是露諾雅的同伴,這女孩也好強!我完全無從抵抗。
全裸的少女騎到我的身上。
騎到我的身上!?
「咿呀啊啊啊!」
發出尖叫聲的人是我。
這根本不是什麼『刺激強烈的情景』那麼簡單的東西。不是光學性而是物理性攻擊啊。觸感直接傳到我的身上。
——不妙!這樣很不妙啊!
我全身上下隻有穿一條內褲。
而全裸的少女就騎在我的肚子上。
柔軟的觸感傳到我下腹部,讓我感受到微熱的體溫。
或許是因為剛衝完澡的關係,少女的身體濕潤,滴答滴答地流下水滴。被水弄濕的肌膚讓人有種接觸麵積更大的錯覺。
我伸出手想要將她推開,卻被她揮手拍掉。
她的黑發落在我的胸口。
濕潤的發梢讓我奇癢難耐。
「嗚……咕……」
我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來。
少女也反覆著短促的呼吸,臉頰微微泛紅。
「嗚哇!你這家夥搞什麼,竟然在興奮!?天底下的男人果然都是野獸呀!」
「不管怎麼想,現在的狀況應該你才是野獸吧!」
「你、你說什麼!?竟然說這個沉著冷靜的我在興奮!別說蠢話了,我怎麼可能會對男人的裸體感到興奮!嗚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給我冷靜點!」
被全裸的女孩騎在身上的確很不妙!
但她的精神狀況更不妙!
她竟然騎在我的身上,用舌頭舔著嘴唇。
「這個變態!你想把我推倒做什麼事!」
「被推倒的人是我吧!?不、不要啊,饒了我……」
就在這時,「咚咚咚」地傳來走下樓梯的腳步聲。
接著,腳步聲停在走廊上。
「哇呼嗚嗚!螢、螢介大人!?珂洛依!?請請請請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呀——!」
露諾雅瞪大雙眼。
她雖然是個沒常識的家夥,但看來至少還知道這狀況很奇怪的樣子。
對我來說,這就像地獄見到佛。天堂下凡的天使剛才倒是已經看過了。
「喂~露諾雅,快來救我!」
「你來得正好,露諾雅!我正好在盤問這個變態色狼長官究竟打算對我做出什麼卑劣
下流的行為呀!」
「哇、哇呼嗚嗚!珂、珂洛依……你沒穿衣服……不會感到害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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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諾雅變得滿臉通紅。
而教人感到意外地,被稱為『珂洛依』的少女臉頰也逐漸泛紅。
「我當然會感到害羞呀!可是進行盤問才是優先事項吧!」
太奇怪了。
這個優先順序太奇怪了。
露諾雅大叫起來:
「並沒有那種事!請快點把衣服穿上呀!」
「要是我在穿衣服的時候,讓這個卑鄙的性犯罪者逃掉,或是湮滅證據的話怎麼辦!?」
「螢介大人不會做那種事的!」
「不!書上有說過,男人全都是禽獸!絕不可以對他們放鬆!對了,就讓我確認一下究竟什麼部位很禽獸吧。嗯嗯?是這裏嗎?」
「不、不可以……不可以呀,珂洛依……哇、哇哇哇……!」
別開玩笑了。
「你·們·給·我·回去!」
※
客廳牆上的掛鍾指著六點半。
我坐在沙發上,旁邊是露諾雅。
而叫做『珂洛依』的少女則是坐在我們對麵。當然,我們彼此都已經穿好衣服了。
這少女雖然講話像個男的,但穿的衣服卻帶有成熟女性的感覺。剪裁工整的夾克配上緊身裙,腳上穿著黑色的絲襪。
雖然跟她年幼的長相有點不搭啦。
「哼!這個變態!」
「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浴室中啊……」
「不要用『你』稱呼我,惡心死了。我可是有個叫『珂洛依克羅茲』的名字呀。」
露諾雅對我說道:
「叫她珂洛依就可以了喔,螢介大人。」
「如果珂洛依不介意的話啦……」
坐在對麵的珂洛依忽然把身體往前靠。我還以為她是討厭我用昵稱叫她,不過看來並不是那樣。
「螢介……大人?你竟然讓露諾雅這樣稱呼你?」
「你在意的是這個喔!不,那並不是我要她這樣稱呼的……」
「正常來講應該是叫龍崎先生吧!雖然姓氏跟龍崎司令官一樣,感覺容易搞混(注1),不過既然你現在的待遇等同少校,那就叫龍崎少校也可以。」
「拜托別用階級稱呼我啦。我不喜歡什麼軍隊之類的……而且搞不好會被別人誤會我有什麼奇怪的興趣。」
「因為這樣,你就想叫我稱呼你『大人』嗎?你當自己是什麼人呀!」
「我沒有那樣講。不用什麼稱謂,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啦。我也會直接叫你『珂洛依』。雖然這些話我也跟露諾雅說過就是了。」
「哼!對初次見麵的女性竟然直呼其名,這個變態!」
——這女孩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話說,我們今天要去上學啊……」
聽到我這句話,做出反應的竟然是露諾雅。她開心地說道:
「請問您願意跟我一起去嗎,螢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