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是一個人人看得見的池子,人人似乎對它的興亡有責。可即使有才之士,也往往在命運的倒錯和他人的掣肘中被天下淹沒。
趙顯顯然對於和平拿下鄴城高興,他用誠實的態度管理那些俘虜,即不顯得高高在上,又不虛情假意的客套。上官和我坐上馬車,由禦林軍的一位將領引入鄴城。夏日午後,能清楚看到昔日繁華的銅雀台的台基,漳河水脈脈流情,今古皆同。
那將軍對我畢恭畢敬,行叩首之禮:“皇上在行宮內,請皇後宮與上官先生去見駕。”
他的神色安詳,我急迫問:“聖駕可安?”
“聖駕安康,每日黃昏都會禦車巡視城內。”
禦車?夏天的黃昏,涼風初起,還用坐車?真是皇帝本人?我更憂心,不願再讓人窺我心思。
上官對行宮熟悉之至,到了一溜館舍之前,百年出現了。我好像有一百年沒有見到這少年了。不等他下跪,我就說:“快帶我去!”
百年臉色蒼白,沒有驚喜。他回頭,深深望了一眼上官。然後乖乖的領著我穿堂拂柳,打開了一扇扇門。我聞到熟悉的氣息,雖然微如幻夢,卻動人心魄。漳河水穿過堤壩,溢滿了我的心房。帷幔撩起,這屋裏還有夜的影子,藥的苦澀。
我顫抖了,不禁喊道:“天寰?”
他沒有回答我。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具修長的軀殼。確切來說,無論那身體的線條有多少漂亮,當身體的主人靜止不動,隻是一個皮囊。天寰的俊美,在於軀殼裏的魂魄,在於他生動時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而此刻,褥子上的褶皺,就像一道道浪花,環繞著傳說裏英雄,讓我驚恐萬狀。上官說著什麼,百年也在說話。但我已置若罔聞。我愣著注視那個軀殼。
天寰在哪裏呢?麵前這具優美的軀殼,到底是誰呢?
我雙腿打戰,要呐喊出自己的靈魂,我又叫了一次:“天寰?”
浪花頓時退去,水裏浮現出星辰。他吃力地轉過頭,白皙的臉因為病態而發紅,眸子的水霧顯得比往常脆弱。不再完美的活生生的東西,那就是他隱藏在身體內的光芒。
他瞧了我許久,俊秀的臉貼合枕頭,露出一個孩子般舒心的笑。
他用含混的語音,親切對我說:“夫人,你怎麼又來了啊……?”
我撲上去抱住他,捏著他滾燙的手,把手放在我的臉上。
天寰似覺得陽光刺眼,他稍稍扭開頭,那雙帶著薄繭的美妙如雕刻的手,在我的臉上變得柔軟。他病很重,持續的發燒,讓他的臉頰都消瘦下去,手指上的骨頭,刺著我的皮膚。我爬起來,四周尋找水,還是上官遞給我一個水罐。我俯身,水灑了。我想喂給天寰喝,他搖了搖頭,依然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皇上連日高燒,病勢危險。先生,快想想法子……”百年懇求道。
上官扶著天寰的頭,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雙唇微動。天寰又搖了搖頭,他雖然發燒,但腦子並不糊塗,他隔著上官的胳膊,又瞧了我一次。這時,日光在他的黑眸裏形成一個狀如蝴蝶的光斑,凝固起來,堅定而耀眼。他從喉嚨裏叫我:“光華。”
這次,他的聲音非常清晰。
“我在。”
天寰費力看看我和上官,他又笑了一次,帶著某種對生命的蔑視:“放心,我不會死。還不是我死的時候。”
“別說話了。在我的麵前,不許提那種字。”我命令說。
其實我太高興他肯說這話了,不管真假,現在他可是救了驚慌的我了。天寰靠著上官,昏睡過去,上官冥思苦想了半天,對我道:“找我隨身的藤箱,那裏麵有柄鑲嵌薩珊寶石的刀,你取來給我。”
我唬了一跳,百年警惕地問:“先生意欲何為?”
上官神經質的抽動了下嘴角:“給皇上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