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寰盯著我:“我沒有責怪你們,方才隻是至親至交之間的實話。我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我是皇帝,我有主責。薛堅之死,讓我的既定戰術破局……”他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低聲說:“我不是萬能的,我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我陪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我預備授命薛堅的副將代他職務,隻是那個人未必能獨勝大任。其實以目前的局勢,還有一個人選……,可我不敢用……”
天寰薄唇一揚,冷笑道:“沈謐?”
我點頭。天寰合上眼,手指輕撫被褥,說:“光華聽好了,既然天下的博弈還有數年才見分曉,我就一定要康複。在回長安之前,我會專心養病。關於代替薛堅的人選,若三日之內,五弟寫信來推薦沈謐擔任這個職務,你就把信退還給他,直接下令讓薛堅副將代司其職。等戰爭結束沈謐回到長安,我會立刻借機殺掉他。若三日之內,阿宙沒有推薦他,那麼你就任命沈謐代替薛堅,以他是文人為由,授權薛堅副將節製他。等我到長安,再派人去監視。”
我很快領悟了皇帝的旨意,阿宙如果飛快推薦沈謐,那麼他確實有借機坐大的嫌疑。但因此殺掉沈謐,難免兄弟不合。七王暫時禁錮,五王再有隙……,哎,天下的事,何其難也。我等待天寰睡熟,悄然退出。上官正立在薔薇花下,抱著袖子對我道:“適才得知:五王又大勝一場,蕭植軍被推到長江北岸。如果我猜得不錯,數日之內,南朝使者將來洛陽求和。因為謝家與你的關係,他們大概會派謝弘光來……。關於薛堅的繼任人,他怎麼交代?”
“沈謐如何呢?”我問。
上官重複著沈謐二字:“五王已經快成了當世的霍去病。用他的手下沈謐控製兩湖和四川,乃是錦上添花。隻不過,從此就成了大家的心病。可現在不用沈,還真是沒有人。”
“那麼就用他,心病不是不能化解的。沈謐有才,又建新功。不用他,不僅可能喪失土地,而且會顯出北朝內的猜忌。蕭植和梅樹生的合作,就毀在猜忌上。古雲:用人不疑。最近幾天,前方來信你一個人過目就可以。我即刻下旨用沈謐和薛堅副將共同領軍。”
我轉身要離開,上官叫:“夏初。”
薔薇的花影罩在他麵容上,讓人看不清。他問:“你就不怕背負惡名?”
我肩膀一聳。頭頂碧空如洗,我心坦蕩,我輕蔑一笑:“先生,人生在世,不能為了‘名’活。隻要我覺得值得,我什麼都願意做。文烈皇後美名絕代,章德皇後惡名萬年,她們倆到底誰開心一點呢?我不學任何一個榜樣。天寰獨一無二,我也要配得上他。”
上官沒有告訴我阿宙的來信說了什麼,天寰也沒有再問我,我按天寰的辦法,任命了沈謐。
他不辱使命。因為他的能力,阿宙的功勳,南朝使者,在秋天伊始的時候來了,正是謝弘光。
北朝不想再打,南朝無法再打。為了求和而來,正中我的下懷。點破一層紙,雙方達成了和議。北帝得到南朝賠償的一大筆軍費,阿宙駐軍山東,沈謐駐軍湘州,而南朝也得以保留了他們大部分的領土,收回所有的戰俘。天寰基本沒有參與商議求和的細節,他好像打定主意保重龍體,經常手拿一卷經史細細翻看。
回長安途中,我處理完瑣事。他正在看論語。我啞然失笑:“皇上如此淵博,怎麼去看啟蒙之論語?”
他笑了:“我以前看過,背過。但總覺得漏了什麼。”
我沒有說話。秋風起,想長安的宮中,月花,桂香,隨風飄蕩,該是多麼美好。還有那最可貴的:我的兒子……
這次回到太極宮,總覺得宛若夢裏。我衝入殿堂,謝夫人把太一放到我的懷裏。孩子瘦了些,大大的黑眼睛瞪著我。我端詳他:“我是誰?太一,你不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