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自降為昭儀,比你從神自降為有愛妻的尋常丈夫要好。”我說。
他愣著瞧了我許久,喉嚨沙啞了:“那麼,既然你喜歡,從今夜起你就回到桂宮去吧。”
我驚訝於他的話,但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當即遷居到桂宮。桂宮的夜裏,比當年冷,簡直就是一座廣寒宮。雖然升起了火,但我因為雙腳寒冷,難以入睡。我隻在桂宮住了兩夜,皇帝給我的賞賜,就足夠宦官們折騰了。從膳食到衣服,從被褥到紙筆,全被搬來。我不禁對圓荷道:“早知道那麼費事,我就不該到這裏來。”
“那說明皇上念著皇後,不出幾天,群臣們就會懂得收斂,皇上會來請皇後回去。”她自信滿滿。我撲嗤一聲笑了,這丫頭把國家大事當成兒戲?不過曆史的長河中,有多少事情,倒也就和兒戲一般不能當真。
桂樹落花滿地,我踩上金色花絮,茜紗燈裏,裙影飄飄若仙。
掌燈時分,禦前會議結束,聖旨下達,詔不準皇後炎氏自降之請,即日回原宮居住雲雲。
此事不能皇帝親口對我說,必須過尚書省,由內宮總管傳達。帝後雖為夫妻,但有的事情,必須做給臣子們看。看來我讓一步,男人們倒是沒轍。我對張老宦官道:“時候晚了,我回去會影響萬歲休息。桂宮本是我的故地,讓我在此再歇息一夜,便返回太極宮。”
那天的夜,香醇如米酒。我因為手腳涼,沒有睡沉。朦朧中,聽見窗戶輕搖。我起身,大黑鴿子蹲在窗台,我摸了摸它的翅膀。半夜三更來,什麼消息都不帶,是戲弄我不成?還是皇帝想念我呢?我嗔怪著披起綢披風,抱著黑鴿子在黑夜裏徘徊。玉紗燈旁,宮女們酣睡,有一個張開嘴,我搖搖頭,讓她別出聲。我步行到桂宮那座廢棄的舊殿門前,還未推動門扉,門自動開了。天寰站在裏麵,俊朗麵龐,含有意蘊深長的詩意,他穿了一身淡色龍袍。
我一愣,笑了。撫摸著黑鴿羽翼:“我就曉得是老男人來了。”
天寰拉著我進殿,放走鴿子,鎖上殿門。廢舊的殿堂裏,燃起燈光。他發如黑漆,目如秋水,雪白肌膚,比衣袍的絲質,更顯光滑。他側臉,說:“明兒就是中秋呢。”
“所以我明日就要回去,和你,太一,一起過團圓的夜晚。我在桂宮回想這幾年的時光,夜裏一會兒苦,一會兒甜。我是怕翻來覆去擾了你,才留在此處。”
天寰目光明亮,他坐在我的身邊道:“月圓的時候團聚,沒有新意啊。倒不如在月缺的最後一夜,與你相守。”他聲音飄緲:“那夜在鄴城,我夢到了銅雀台上的洛神。怎麼今夜,我隻有你這一片光華了?”
我臉一熱,舉頭望著他。此人美如斯,勝於月光。金戈鐵馬,是隱蔽在端雅後的星輝。
“你該知足。能有這片光華,是你的幸運。”我踮腳,親親他的笑渦:“你本來可是萬年孤獨的人。”
他點了點頭,道:“光華,我想告訴你你父皇的事。”
“我不想知道。”我回眸:“我知道你沒有殺他。”
“我是沒有殺他。但我見過他。我之所以隱瞞,因為怕告訴你,讓你動搖了心誌。現在想,我是可笑的,你堅強,什麼也不能動搖你的決心。我不該把那些藏在心裏。老朱,本來是章德皇後手下一位武藝超群的侍從,受她信任,教你父皇武功。但章德皇後當年為了權利,血洗宮廷,用了年輕的“驚鴻”,就是後來的蕭植。冤假錯案,使老朱的親人全都被殺死。老朱輾轉逃亡到北方,反變成了我的師傅。我知道了這件往事,對你父親極感興趣。所以在南北開戰之前,故意讓老朱去敵營,邀請你父親與傳說裏的名士東方琪見麵,交談數句。記得雨水如酥,青山翠穀。他來了,騎著白馬,帶著鬥笠。遠遠望去,神采如陽光。我沒有出門,與他隔著茅屋交談。我擺出南北朝的局勢,勸他不要與北朝為敵。他隻說:天下一統,可能會給百姓帶來更大的傷害……他不讚成。也許他知道我就是北帝……。他反而勸了我不少人生哲理。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這個人。戰爭開始,他被皇叔所害。背後的人,應該是南朝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我。我有機會殺他,但我不會對那麼一個光明的人,做不光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