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9章 :稚子 (2)(2 / 2)

我們跟著他到了寢殿後的溫泉池。文成帝時代的奢華痕跡猶在。阿宙卻心無旁羈,水波在他的鳳眼裏,就像征服前途裏的波瀾。被他藐視,也被他注重。

天寰把我手裏的木船放在水裏,擺弄幾下,那船在水麵移動,突然射出火焰。敞開的船艙,又神奇的合攏起來,好像龜甲。我和阿宙不得不驚歎了幾聲。天寰說“此船高百尺,拍竿為六,五層船閣,能閉合,能吐火。”

我說:“怪不得先生要去兩湖監督造船,此事非他莫能為。”

阿宙鼓掌,壯聲道:“若有此船,加之齊心協力,必能攻堅取勝。”

天寰胸有成竹,拉著阿宙的手,目光炯炯:“朕與上官已布置好進攻之策,藏在心裏。太尉弟掌握軍事,自當告訴你:一旦開戰,朕欲分三路軍。現在起在襄陽,奉節等地營造上官所創的大船,第一路軍,以後就從湖北出發。將軍人選為長孫老將軍。第二路和第三路,從山東的兩翼齊頭並進。第二路先發,人數十萬。由趙顯將軍指揮。第三路為主力,可分九十營,三十萬人馬,由五弟你為帥。朕將把上官給你當元帥長史,而杜昭維為你的行軍司馬。朕自己將以新建的洛陽為東都,坐鎮後方,隨時接應各軍。你意下如何?”

他的話擲地有聲,阿宙的肩膀稍微一晃。他抬眼,熱切對視兄長。

我沉默著,天寰終於將自己留在後盾了。他的選擇,是我的期望。“天子不乘危”,當初四川,漠北,鄴城,哪次不是他親曆前線?大丈夫決戰千裏外,運籌帷幄間,皇帝就該有皇帝的氣派,輕易不能出。阿宙呢……他恐怕沒有想到自己全權擔當重任。阿宙跪倒:“臣弟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他頓了頓,進言道:“皇上,沈謐之母新喪。臣弟想朝廷這幾年施行仁政禮治,強留他在外,似乎不近人情。望皇上準他回洛陽守喪。”

天寰拍了拍他的肩頭,笑了一笑,似感到欣慰,什麼都沒說。

阿宙又請求說:“今年恰逢十年一次的華山祭祀,萬眾矚目。楊夫人和六弟久在京外,渴想帝都風華。皇上能否準他們回來?”

天寰說:“你恰好提醒了我。華山祭奠,是元家皇朝的頭等大事。楊夫人受先帝寵眷,又是先帝後宮還活在世上的人裏最高位者,自當回來……”

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太一的聲音催促道:“跑吧,跑吧。”

月牙爬柳梢,太一張大眸子問我:“家家,聖人常常說仁,到底什麼是仁?”

天寰在簾幕外批閱奏折,他的影子停滯了片刻。

我用油膏給太一摩挲著騎馬後略有紅腫的右手,說:“仁,要有五樣東西。”

我把兒子的左手抓在手心,一根一根扳他的手指:“恭,就不會受欺負。寬,就會得人心。信,就會得人信賴。敏,就能建功立業,惠,便能管理人民。”

太一問:“我能做到嗎?”

我故作思索。太一望著我,我摸他光滑的臉蛋:“我和皇上的兒子,一定能做到。但你看,你還有兩隻手指呢……你才懂事的時候問家家:為何我和迦葉,還有所有的人長得不一樣呢?家家回答說:因為你與眾不同。你的這兩根手指,提醒你要加兩樣東西。第一件,果斷。當機立斷,才能讓大家聽你的話。第二件,謹慎。即使你看不見的,你也要想到。防人之心,永遠不能摒棄,明白了嗎?”

太一到底還小,似懂非懂,他還是鄭重的點頭。天寰步出帷幕,正要說話。

百年氣喘籲籲跑進來:“萬歲……八百裏急報。”

我抱著太一,走到天寰身邊。天寰目光中的黑色,燭火下燦若虹霓。他優美薄唇細微的變化著曲線,終於深吸一口氣:“南朝皇帝,終於死了。”

我渾身震顫。這個消息,太快而又太遲,太輕而又太重。因為此人的貪婪和****,薔薇刺曾次破我的手指。少女時代最大的痛苦,一直躲在我的背後。現在隨著此人的死亡,煙消雲散。我空虛而滿意。他擋住了昭陽殿,擋住了南朝的寶座。那是屬於我父親和我兒子的。

太一天真,以為我傷心,他抱住我的頭:“家家?家家?”

我終於和緩過來,天寰挺拔的身軀在我母子的身側,他張臂抱著我們,低聲道:“他死了,昨日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