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藍眼睛睜圓了,說:“元君宙,這孩子有什麼罪?”
阿宙冷漠的說:“我說有罪便是有罪。他不死,你倆之爭不休。我身為太弟,話已出口,駟馬難追。今後六弟再搶奪良人,觸犯城內的南朝百姓;趙顯你再目中無人,亂犯名諱。我一定按照軍法處置。”
趙顯二話不說,飛身上馬而去。六王悻悻的離開。
我不禁低聲道:“小侍從無辜,不應該殺。雖然你的做法能給下馬威,但到底是一條命。”
阿宙默默注視我,唇角一動:“你才見我的那會兒,就見到我殺人。世上沒有誰該死,隻是不得不死。”他的臉龐依然豔若桃李,但烏黑發髻裏,有了一根銀絲。
我不理他,直接吩咐侍衛們說:“去趙顯大營,說我赦免那孩子。但他對六王不敬,理應責罰,把他編入傷病大營為奴,歸上官先生管。”
阿宙不再言語,跳上玉飛龍,打馬離開。我目送他的背影,心裏不由感慨。
遠處,有個方臉盤的青年站立著。他的樣子像個不起眼的鄉孫私塾先生。
遇到我的眼光,他對我深深一躬,慢慢走開。這個人,就是沈謐。
我撩開天寰帳篷的帳子,他背對我不動。百年努嘴,意思是皇上正睡。
晚膳時,天寰不提此事。直到深夜上官來,與我說起新來的小奴仆的時候,天寰的唇邊才現出一絲奇特的笑意。我說原委,他隻止住我道:“你隻管得了你眼前,管得了其他?”
他沒錯,但我還是隱隱不安。人們說:昭陽殿的紅蓮開了……。
到那美夢噩夢的同一源頭時,我到底是主人,還是客人?
南朝的清涼殿,總給人一種分外悠閑的感覺。雖然這種在深宮裏刻意營造的山莊風味,矯揉造作。但炎炎暑氣開始的季節裏,宴會於此,能緩解大部分亡國者的憋悶。
謝如雅抱著新封的“安樂侯”炎全。這小孩繼承了其母的漂亮容貌,但過於嬌貴。周圍的響聲稍大一點,他就會掩耳閉目,渾身發抖。不知什麼緣故,他還不會說話,言語間常用“咿咿呀呀”代替。上官說:這孩子可能在懷胎時候就中了毒,所以好像腦子遲鈍些。我看到他坐在如雅的膝蓋上,就想到了在鄴城起霧的半夜,與梅樹生的對話。
我在幕後,悄悄問天寰:“這孩子難道一輩子就該關在京城的安樂侯館裏?”
“那已對他是仁慈了。”天寰望著那孩子,他好像想到了太一,說:“退位之帝,亡國之君,有幾個能關在家裏平安到死?這孩子本來該死的,但我不會殺他。我會派些人照顧好他。”
他給這小人兒的“安樂”兩字。雖然美好,卻寓意諷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昏君好亭台館池,好奇技淫巧,當然是自取滅亡。但這個連說話都沒學會的孤兒,卻隻是生錯了人家而已。他無罪無過。皇帝也好,安樂侯也好,都是別人套給他的枷鎖。
我出幕,與皇帝同坐禦座。還示意如雅將炎全讓給我抱。炎全仰頭望著我,摸得我臉癢癢的。
南朝人雖神色慘淡,不得不飲酒。南宮的歌舞本來極富麗,但皇帝都下令撤去。廊下,有一個老人彈著古琴,幾個十一二歲的南朝孩子背誦著“尚書”篇。
趙顯被阿宙派去守宮城。上官則要守在傷員營內。禦座之下,阿宙身旁,六王喝得暢快。他眯起眼睛,對百年笑著招手:“百年來,與本王倒杯酒。”百年臉色一變,瞧了瞧皇帝。
天寰手指一揚,他便手持玉壺去給六王倒酒。今天的天寰,格外放鬆。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荷塘月色,並為之心曠神怡。他的眉宇沒有開國之君的得意,隻是常常望著極目遠處。
如雅舉起一杯酒,對天寰道:“皇上,今天如雅代眾人為您祝酒。”他緩緩念道:“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勸君一杯酒,祝爾萬古春。”
眾人都舉起酒杯,朗聲萬歲。炎全登時在我懷裏瑟瑟發抖。我忙撫慰起他。天寰默默飲完了酒,郎聲道:“南北分治數百年,終於四海一家。朕雖受於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