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寰悠然對那些青年說:“國家已名正言順,他們與國家戰鬥,不符人心。皇弟南下,烏合之眾不過三個月便會瓦解。然而,這檄文之慷慨流暢,令人欣賞。可惜這樣的人才,不到朕的朝廷來參加科舉。你們要記住這個人,將來隻要有可能,朝廷不會殺他。”
第二天,天寰臨未央宮,號令在洛陽巡視的皇太弟即刻南下。大運河的存在,讓進軍十分快速。皇帝還拉出了那癡呆的孩子炎全,駁斥流言,說明南朝廢帝活的很健康。
我以皇後和故國主人的名義,隔簾參與朝會。發明文號召江南軍民不要盲從。
忙碌半日,天寰去戶部過問軍費,我回到太極宮。雨腳歇處,上官先生侯在海棠花旁。我覺得每次見他都珍貴。我拉著他的袖子笑道:“先生今日下凡?”
他說:“為了江南叛亂而來。他們不成大事。但孫照幫你所藏妙瑾公主,恐怕會被亂者利用,以她名義造反。夏初,你真不準備向皇帝公開妙瑾的去處?”
“這是我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他。假妙瑾平亂之後,一定被殺,我救不了。但真妙瑾好多年前就隱姓埋名,在敦煌郡安家。我每年都派人去觀察她,她長大後專心慈善,救濟孤兒,毫不關心政事。如果隻是因為她是曾經的妙瑾公主就該死,那麼皇帝和我都沒有顏麵。”
上官笑了,他停了半天道:“你說的對,我本不該問。我小時親眼看到父親被政敵暗殺,屍身躺在庭院花叢,血流滿地,情景終身難忘。可皇家之內,互相殘殺層出不窮。對於浙江的用兵,我有點失望。那群人早有反跡,師兄在江南也有人為他提供各種情報,可防範於未然。師兄養癰,自有他的目的。他是要轉移在洛陽的兵馬,要再試探他弟弟,但天下一統,皇帝如此殃及池魚……。記得當年在四川,我對你說北帝什麼嗎?哎。”他笑歎一聲:“沒想到師兄就是他,於是就花去了我們的十年。”
我們的十年,大家都老了十歲。有些記憶,隻是我和他的。
我記得那年在青城山茅屋,他對我縱論天下力量。給了北帝“行事乖張,手段殘酷”八字。那時候他是隱逸少年,而我是懵懂少女,傳說裏的北帝,兀自在金色陰影裏。
他慢慢說:“鬥轉星移,十年已過去了。我的所學都寫在冊子裏,放在太一書房內。有了書,孩子留我無用。我的祖宅,還有些親戚住著。終南山的上官別業,我捐獻你建立皇家書院。我曾說過,太學以外,全國應多設書院。為了紀念師傅元石先生,請把它命名為元石書院。”
我不語,摸了摸寬大裙子下隆起的肚子。
我脫口而出一個疑問:“當年我生太一後,先生給我吃的香氣丸藥是什麼?”
他目光清澈,並不回答,俯身湊近我,驀然拉起我的手腕。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暖意從他的身上傳遞到我的手上。
“夏初……”他喉嚨啞了:“夏初啊夏初。”他好像是憐憫我,又好像隻是感慨滄桑。
“是的,我又懷孕了。”我簡明扼要說。我最不想瞞先生。
我又說:“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我想讓你給孩子取個名字。”
他點點頭,放開我的手,側過臉去:“我會去杭州一次。等明春,孩子該出生了。我會想好一個名字的。我答應陪你活十年,因為這新的生命,我會再等一段日子。請你們原諒我的逗留……”
他說什麼請我原諒,明明我想拖住他,但他要那麼說,我心裏一堵:“先生為何要去杭州?”
“鳳兮鳳兮,為何去杭州?”天寰在遠處出現。
上官道:“這次戰役,叛軍最後肯定會用杭州城為末期的防線。我曾經去江南,愛杭州之美,清豔秀出,天然絕俗。畫船載入孤山,半湖春色,乃是夢中的家。我不能眼看杭州變成廢墟。君宙好戰,沈謐好鬥,我不去,杭州會成死城。而我一個人匹馬就能進入杭州城。”
天寰皺眉:“我寧願失去杭州,也不願失去你。”
我正要勸說先生。上官說:“戰爭才開始,陰謀並不成形,杭州叛亂的將士心不定,才可能聽我勸說。如果戰鬥開始,大軍到達杭州城。他們一定死守城門抵抗。我一個人去,叛軍總不見大驚小怪的派支軍隊來對付我,若隻派將領來,我就能利用他。我從無官職,倒是有名聲……他們不會殺我。不讓我去,我也會去。我不是為了你的皇朝,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夢。”
他說完便離開。第二日,他果然動身去杭州。接下來的秋日裏,杭州城被他一個人勸動,守城將士殺死長官。叛軍迅速瓦解。而阿宙率軍一直攻擊到海上,火燒連營,連克福州,越州。
朝廷在冬季開始的時候,平息叛亂。皇帝此時才對外公布中宮待產的消息,於是祝賀表堆滿太極宮。上官一直滯留在蘇杭地。天寰命阿宙分十萬兵在江南各大州府,準他帶其餘三萬到洛陽。新年之前,天寰寄禦詩給洛陽阿宙,以表思念之情。阿宙不得不奏請入朝。
我身子日益沉重,胎兒常常在裏麵動。看來這小胎兒脾氣比太一暴多了,日夜都不老實。和上次一樣,神醫子翼先生,女醫卞夫人都被安置入宮。